姜山重进牢房,赶巧迎面碰上府尹吴纯正,上前招呼道:“吴大人,刚才林尚书的话,你想必没听进心里去吧!”
吴纯正步未停,面无好色地回道:“姜将军此话何意?”
姜山笑答道:“没听进去好,听进去了免不了糊涂。”
没听进去好,听进去还糊涂?这话闹的哪一出!府尹打住脚步,回头看了姜山两眼,左瞧意难顺,右瞧心不爽,左右真就无话说,干脆接着往前走他的。
姜山走在后边说道:“吴大人,今日之事有林大人见证,想抹是抹不过去的。若犯起糊涂,抛却手下人来推卸责任,只要有人愿意到陛下那里参你一本,可就不是御下不严、纵容手下欺压良民之罪了。”
吴纯正打住脚步回应道:“姜山,你这算是要挟本府吗?”
姜山笑道:“吴大人,你敢对我做出这等事,已是胆大妄为,我又不是吃了没事做,何故还要要挟你来。是良言相劝也好,是恶语相加也罢,你听着顺耳就听,听不顺耳就不听,全由你。告辞。”移步离开。
吴纯正瞧姜山那熊样,走个路都需要荊雨一旁搀协,欢喜之余不免觉得好笑,失望之余不免觉得可惜。心想,这赵全怎就这般不中用,在自家地盘都没将他致残致死呢!
姜山两人出得大牢,朝士子客栈方向寻去。为打发身上的伤痛,荊雨道:“老大,姓赵的那些人这般对你,怎还替他们说话来了?”
姜山笑了笑道:“上为之,下效之。这该听过吧?”
荊雨道:“不就是‘上行下效’吗,那没听过。”
姜山说:“既知上行下效,那还问出这等问题来?”
荊雨道:“你是说今日之事罪在府尹?”
姜山说:“京畿重地,到处是达官显贵,赵全称其量一个捕快,连品级都谈不上,职微人轻的,若无府尹暗中纵容,借他十个胆也不敢随意胡来。再说,我俩与他素未谋面,恩怨全无,就算被他抓进了牢房,若无府尹授命,他无理由对我俩胡乱用刑,更别说动大刑了。”
荊雨道:“虽说抓我们有府尹背后纵容,害我们有府尹背后授命,可律法大公无私,作了恶就得认,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姜山说:“古人有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你可知有何深意?”
荊雨道:“善名之难得,恶名之易传,所当懔懔于怀也。”
姜山笑道:“这样理解自然没错。不过反着来看,赵捕头这些人不一定没做过善事,至少供养父母妻儿,只是今日对我俩行恶,我俩瞧不见罢了。”
原来姜山并不是想放过姓赵的那些人本人,只是不想姓赵的那些人就此卸下他们所默默承担的那份责任,为了不殃及无辜而已。
荊雨理会过来,微笑道:“老大,其实吗,今日这事,只要你当时亮明身份,谅他们也不敢胡乱造次。”
姜山道:“以势压人,人不知错而让其改错,难叫人心悦诚服。顺势教人,人自危而生出怕畏之心,知错而愿改错,那才称得上善莫大焉。”
荊雨道:“老大觉得他们能改过来吗?”
姜山道:“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要京兆府换了府尹,他们失去作恶的依靠,就算不能改过来,多少也会收敛些。”
荊雨道:“老大,你这用的是苦肉计,意在拉京兆府尹下马?”
姜山道:“离开荆湖的前夜,我问刘大哥,怎样可让荆湖永享太平?刘大哥说:‘要想荆湖再无百姓暴动,朝廷当整顿吏治,还官场以清明。君、臣、民若能三元合一,同心同德,有福能同享,有难能同当,荆湖自能永享太平。’可历朝历代,不管是有为君主,还是无道昏君,没有不想吏治清明的。可真正达成所愿了的,算上开国的几任君主,却也是寥寥无几。实让人费解。”
荊雨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人的欲望总是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膨胀,得陇望蜀,漫无止境。整顿吏治,就是限制官员的欲望膨胀,而欲望很难静寂下来,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了。”
姜山道:“正因为如此,整顿吏治要想效果显著,不仅要惩处贪官污吏以儆歪风邪气,还要奖励良臣干吏以养正气,更要从上往下清除罪恶,用好‘上行下效’这四个字。”
荊雨道:“可朝廷政令,虽由皇帝陛下颁布,实行者却是由上到下的官员们,而世间就没有贪官污吏愿意置自己于死地的。”
姜山笑道:“所以啊,今日这顿打没白挨,落在我俩身上,痛在贪官污吏心里。”
荊雨道:“怎就痛在贪官污吏心里了?”
姜山道:“整顿吏治要想能顺利进行,搞定京畿这里的达官显贵们是重中之重。达官显贵们非一般人,要想搞定他们,就得铁证如山,京兆府恰恰是他们平时作奸犯科的最好见证。”
荊雨打住脚步,笑道:“我明白了,老大这身伤是受给陛下看的,意在拿下京兆府尹吴纯正。”
姜山道:“这吴纯正执掌京畿之地,从不知行好,只知使坏,要他来为整顿吏治对付达官显贵出力,好如求神拜佛,空怀心愿,不如先将他扳倒,换个忧国忧民的来。”
荊雨道:“既是如此,你怎么跟林大人说那句话来了?”
姜山问:“什么话?”
荊雨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山道:“他为打击政敌不择手段,我只是顺势而为,尽到自己对国家应尽的职责,能说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迎面跑来,车夫正是林管家。马车近得两人身前,调头停下,林管家下车有礼道:“姜将军,请上车,贺先生特委托我来送你回士子客栈。”放好马凳。
姜山回礼道:“多谢林管家,多谢贺先生。”回头看了看,又看看街道两侧,发现没走几里路,便也接受好意,同荊雨上得车去。
林管家收好马凳,等姜山两人坐安稳了后,马鞭一扬,吆喝有声驶向士子客栈。
士子客栈里,店家听到马蹄声,便跑出来看,见姜山、荊雨两人下得车来,连忙跑上前来迎接住,行礼道:“姜公子,你来我家客栈寄宿,出了这等事,在下实在抱歉得紧。”
姜山笑道:“店家言重了。多亏你派人传信林大人,不是我俩这身皮肉,还不知道有没有这般完整。”接着拱手一礼,道:“多谢店家仗义出手。这份恩情,小弟没齿难忘。”
店家道:“那里敢受个谢字,只要人好就好。”
林管家道:“姜公子,我这就回去交差了。”
姜山道:“林叔慢走。”
林管家微微一礼,驾车离去。
店家扶着姜山,让店小二扶着荊雨,去得姜山两人的卧房,让店小二打来热水,给他俩清理伤痕,敷上膏药,吩咐店小二照顾两人,这才话了晚安离去。
等店家一走,店小二道:“姜公子,你跟尚书大人是何关系啊?”
姜山问:“这话怎么说?”
店小二道:“我只去给你通了个信,就给我了十两银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拿出银子递与姜山,道:“姜公子,这么大的银锭,我真不敢收。”
姜山接过银锭道:“你没跟你家掌柜的说吧?”
店小二道:“说了,还把银子拿给掌柜,掌柜没要,说是我应得的。”
姜山道:“店家都说是你应得的,我敢说不是你应得的吗!莫忘了,你对我有恩,我还没有谢谢你呢!”拿过店小二的手,将银锭重重往他手心一放,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
店小二道:“能成为姜公子的朋友,是小的八辈子的福气。”
姜山笑道:“能成为小二哥的朋友,也是我姜山八辈子的福气。”
店小二道:“姜公子,你俩还没吃晚饭吧?”
姜山道:“真就没吃。”
店小二道:“还是我家掌柜的人好,就怕你俩没顾得上吃晚饭,特意早早让厨房做好了来。我去帮你们热热可好?”
姜山道:“这大热天,吃凉的比吃热的舒服,端来便好。”
店小二笑着离开,端来酒菜,备好茶水,等姜山、荊雨吃好后,清理好桌面,话声晚安离去。
荊雨关好房门,扶姜山上床躺下,见姜山伤的不轻,想着就来气,道:“老大,若放到以前,我定会将那姓赵的那只右手扳断来为你出气。”
姜山笑道:“若放到以前,这等事碰都碰不到,你又拿什么来出气不是。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记仇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人,除了累了自己,伤害不到别人半分,是最没出息的事情。”
荊雨道:“要是如心嫂子来了见到,问我为何没保护好你,我那有面子回话来。”
姜山笑道:“你都被打成这样了,早就颜面无存,那还需要什么面子回话来。”
荊雨道:“堂堂七尺热血好男儿,真受不了这窝囊气。”
姜山道:“我们行的是苦肉计,只要没亏本就行,那有什么窝囊不窝囊的。睡吧,养足气力,明日贺先生要是来,让他请顿酒肉,以形补形,把这身伤快快养好来。”
荊雨道:“这感情好。”姜山道:“那还不快睡。”荊雨应一声,闭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