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公公带着皇帝口谕出得宫墙,去得刑部大牢,见到郑威时,着实受惊不小。
郑威刚被大刑问候过,手腕、脚腕处血迹斑斑,皮开肉破,不忍心直视。
董公公想起誉王在养心殿说的那些话,肝胆不寒而栗,连忙命人将郑威提出刑部大牢,送往张守城府上疗伤。去得张府,因急着赶回宫里复命,茶都未喝一口。
皇帝于御书房中听得郑经受刑之事,登时怒不可揭,“逆子,逆子!”言辞朗朗上口,喋喋不休,伴随着咳嗽微微不止,甚是难听。还好隔墙无耳,还好有董公公从旁宽慰不停,差点就要命人将端王提来,架到怒火上烤上一烤,看看端王身上的毛是不是真的长齐长硬了。
董公公为了帮皇帝止咳,也为了帮皇帝彻底熄灭怒火,让人泡了杯茶来,递与皇帝手中。
茶温适宜,皇帝喝了两口,甚觉味儿亲切。往茶杯里看了看,见是“君山银针”,内心陡然间似有所触,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接着喝了几口,将茶杯放在桌案上,小声说道:“董宁,传朕旨意,让誉王明日起程,赶往荆湖剿匪。”
董公公应诺,想起一事,不也小声问了出来:“陛下,誉王殿下若问起一事,老奴当如何作答?”
皇帝被茶水浇灭了最后几丝怒火,淡然问道:“他有何事要你作答?”
董公公回道:“誉王殿下曾奏请陛下您,封郑威将军为荆州团练副使,协同他前去荆湖剿匪。”
皇帝喝完杯中茶水,回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却因一时难以分辨出事儿是好事还是坏事,没有立即做出回复。小过得片刻,轻声问道:“董宁,依你看,誉王真能戡平荆湖叛乱,不给荆襄遗留后患?”
董公公见证着誉王殿下长大成人,誉王有多少能耐,有多少心思,他心中一清二楚,很容易回复一个“不能”。可自从有人提出让誉王去荆湖剿匪后,所见所闻不是有利于朝廷,就是有利于誉王,要说誉王真就不能戡平荆湖叛乱,真就能不给荆襄遗留隐患,未免为时过早。
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年下来,董公公不仅未让皇帝生出厌恶,还混成半个知心朋友,要说他心思不灵巧,是有些说不过去。皇帝既然愿意问他话,他说的话自是有可用之处的。他若说“不能”,誉王可能去不了荆湖,他若说“能”,万一事儿不成,未免高估了誉王身边的帮手。心儿两难之际,想起点什么,笑着说道:“陛下,这个老奴可说不好。不过有两句话,陛下若让老奴非选其一,老奴就选其一好了。”
皇帝说道:“什么话?说来听听。”
董公公回道:“有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有人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不知陛下觉得老奴见到誉王殿下时,是说前边那句好,还是说后边这句好?请陛下示意。”
皇帝心想:“朕父母所生,几经奋斗,方才贵为天子。若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实不为过。”转而又想道:“朕已身为天子,荆湖剿匪能不能成,全凭朕的决心与支持。誉王他们要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起来也不无道理。”
想到这里,皇帝淡淡一笑,回董公公话道:“这有什么好示意的,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董公公欢然道:“陛下圣明。”
陛下既是圣明,自会有圣明决断,果然说道:“董宁,拟诏,拜誉王为荆襄处置使,拜姜山为荆湖剿匪招抚使,郑威官复原职,即日南下荆州,戡平荆湖叛乱。”
董公公领旨,却因心有疑虑,问了出来:“陛下,姜山一介白衣,手无寸功,直接拜为招抚使,就怕会引来满朝文武非议。”
皇帝哈哈大笑道:“董宁,你这时候怎就犯糊涂了。朕要的是什么?朕要的快速平定叛乱,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永享太平。只要他姜山真有才,能帮朝廷戡平叛乱,还荆湖以太平,那朕就是慧眼识人,提前发现并重用了人才而已,何须惧怕招来满朝文武的非议。”
董公公见皇帝激情满怀,连忙附和道:“陛下圣明,老奴羞愧得紧。想那兵仙韩信当年,被汉高祖登坛拜为大将军时,何来军功可言,全仰仗汉高祖有识人之能,用人之量。”
皇帝道:“拟诏吧。”
董公公领旨,招来翰林院学士起草好诏书,盖上玺印,赶往誉王府宣旨。
誉王府迎来圣旨,全府上下喜不自禁,欢声笑语塞满王府每个角落,花见花开,树见树绿,草儿见了,也要昂首挺胸一番。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万物逢春竟自然。
姜山昨日还是一介草民,身无寸功,今日却被拜将,着实吓了一跳。见行程在即,想起几个朋友需得见一见,邀请宋良玉同行。
两人出得誉王府,跨上马背,疾走于街道之上,大有一股“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感。
马儿一路欢跑,大半个时辰过去,于一客栈前停了下来。
望着那块镌刻着“士子客栈”的门牌,姜山、宋良玉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多少学子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除了这块门牌历经风霜雪雨,默然屹立不倒,给人虚度年华做个见证,给人锲而不舍以资鼓励,士子客栈留给人的,不过是一片酸楚楚的回忆:“腰包鼓鼓喜迎客,囊中羞涩怒赶人。天晴过久盼甘霖,喜迎酸雨再会春。”
姜山两人下得马来,走进客栈,店小二热情相迎。应姜山请求,将人带进一个院子,一眼瞧见的全是莘莘学子心。
一人见宋良玉、姜山到来,疾步迎上,拱手问礼道:“良玉,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们今年都不来了,好生难过了两晚。”
宋良玉还之以礼,问道:“景园兄,还有谁没来啊?”
景园叹息道:“除了襄阳的刘文心,宋州的符卿书,姑苏的吴风,还能有谁?”
宋良玉听之痛心,问道:“他们三人怎么都没来啊?”
只见三个学子走了过来,一人回道:“刘文心爱上的那个姑娘,听说不过多久就要出嫁,文心自是为情所困,无心赶考的了。”
姜山道:“嗯,都是门当户对害苦了人。”转而问道:“符卿书、吴风呢?他俩可没为情所困。”
一人回道:“吴风母亲病了,吃药都没钱,那里还有钱用来做这千里之遥的盘缠。况且就算借得到路费,十有八九不能高中,事后还得还钱不是。借钱碰运气,他哪敢啊!”
姜山听后寂然一脸,有气无力地问道:“那符卿书呢,他离这么近,怎不存在路费的问题吧?”
一人感喟道:“听说符卿书犯了事,被当地州府取消了进京赶考的资格,今生怕是来不了了。”
宋良玉听着这些,心中一片苦楚,两个眼珠情不自禁地转动于水球之内,惹得其他人黯然神伤一片。
姜山不喜欢这等场面,大声说道:“诸位,我今儿赶过来,就为告知大伙儿一个好消息。”
景园一向看好姜山这个粗糙汉子,抹了抹眼睑上的泪水,笑着问道:“姜山兄弟,有何好消息?”
姜山欢声道:“今年春闱,朝廷已取消了举荐制度,大伙儿的答卷将采用糊名誊录之法,再也不用担心取士问家世了。”
一声春雷炸响,高低远近围观的学子们快跑而来,有个学子特别激动,一把握着姜山的手儿问道:“这可是真的?你真没骗我们?”
姜山看着那学子下巴上就想衰白的三羊胡子说道:“我姜山对敌人从无半句真话,对朋友从无半句假话,试问在场的诸位,你们是愿意做我姜山的朋友,还是愿意做我姜山的敌人?”
景园大声说道:“朋友们,我景园早已是他姜山半个朋友,刚才之言绝对千真万确来着。”
此言一出,场地顿时炸开了锅,欢呼声,呐喊声,声声混合在一起,响彻整个院落,惹来店小二匆匆的脚步,不知事理的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看着那“三羊胡子”慢慢远去的佝偻的背影,听着他口中不停地说着“这就好,这就好...”,姜山的心里好不是滋味,朝高兴着的众人拱手问礼道:“诸位,预祝你们今年人人高中,一身才华从此用之于国,利之于民,于此处后会无期。告辞。”
宋良玉朝众人拱手话别,跟在姜山的身后走出院子,出得客栈,翻身上马,照原路返回。
离开士子客栈不远,宋良玉问道:“你明日就得南下,要不要去林府话个别?”
姜山淡淡一笑,缓缓回道:“林府已不是先前的林府,已跟太子的前程勾连在了一起。想我姜山一介白衣,毫无功业可言,于京城之中好如无根之水,此时前去拜访,实有选边站队之嫌。不说处于深宫的陛下不会高兴,也会引起他人误会,于荆湖剿匪有害无益。”·
马儿走了一阵,宋良玉看见街道边有无人走在一起,触景生情,小声叹息道:“嗯!可惜了,刘文心、符卿书、吴风三人都未来,不是刚好可求个五子登科。”
姜山笑道:“不可惜。刘文心不来是对的,不是我去那里求得这么一个现成的军师。”
宋良玉笑着道:“让刘文心当你的军师,是不是有些太屈才了?”
姜山笑道:“有什么好屈才的。我姜山自信,将来的成就定比他刘文心高。”手掌在马脖子上一摸,马儿四蹄抛弃,朝着誉王府欢跑而去,欢快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