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河岸对面,便是鸡笼垒城了!将军万不可太过靠近,否则垒城四个角的弗朗机炮打过来,两百丈之外就可伤人性命!”
正在用闽南语介绍南面堡垒情况的,是一名年纪三十多岁,身穿破烂竹甲,后背驼着,左臂还吊着绷带的黄脸中年人。
此人名赵驼子,原是郑成功水师一艘战船上的炮手,还参加过十年前的第四次金厦保卫战,算是久经海战的老兵了。
可惜,他比较倒霉,碰上了郑经和郑袭这对叔侄之间的内讧,而他所在战船的船主,是支持郑袭那边的。
结果郑袭战败投降清虏后,船主也被处死,赵驼子拿出了全部财产,才保住了自己的命。
但他在郑经势力内部的前途,也彻底完蛋了,为了避祸,他找关系把自己活动到了距离承天府最远的鸡笼港,做了个炮台总旗官。
本打算就这么过一生,却没想到命运偏生喜欢捉弄人。
就在今天清晨,突然有一艘海上仙山似的大船来到了鸡笼湾,二话不说就登陆,他还没来得及多开几炮,一枚能炸开花的炮弹,就落在了他头上……
要不是妈祖显灵,他下意识躲了一下,现在就不是胳膊受伤那么简单了!
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伙穿着奇怪衣裳的“贼人”把他捆了起来开始审讯。
万幸的是,俘虏自己的那些“贼人,并不是海里的鱼鳖成精,要上岸劫掠童男童女,而是自称什么崖山遗民,前宋后裔,不仅给他治了伤,还告诉他可以为大军服务……
赵驼子害怕自己不投降,贼人首领一刀砍了自己,立刻跪下表示愿意归顺……这是在海上刀口舔血汉子之间的默契,一个水手和炮手培养出来不容易,如果愿意归顺,在纳完投名状之后,是可以加入胜利者的。
“……司令!他说那就是鸡笼港堡垒,那四个角有四门火炮,射程是两百丈!”
卢辉听赵驼子用闽南语说完,转身对穿着钢制胸甲,正用望远镜观察堡垒的武国杰汇报。
“好!这家伙还挺识时务啊!”武国杰转头看向满脸讨好之色的赵驼子,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五克的小金币,丢给对方道:“你提供了情报,就先奖励你一个金币吧!等城破以后,再给你九個金币!”
“……小人多谢将军赏赐!”赵驼子立刻伸手接住金币,用手感受黄金的重量,脸上立刻露出狂喜之色!
他不是为这枚金币开心,而是他认为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投诚……小命总算保住啦!
而且这自称前宋后裔的将军,出手也真是大方!
单单这枚金币,恐怕就有一钱重了,等城破以后再给九枚,那自己就能得到一两黄金!
这可不算什么小钱了!
他听完卢辉用闽南语的转述,一点也没犹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学着戏文里的方式,用力给武国杰磕头道:“……将军!小人今后愿为将军效死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驼子对郑经和吴大勇本来也没什么忠诚,刚才在炮台开的那几炮,已经对得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军饷了!
而这位自称前宋后裔的将军,才是真正的明主啊!……向海岛一样大的一艘巨舰,恐怕集合整个东宁的水师,也不是它的对手!!
“……起来吧!”武国杰看着脚下邦邦给自己磕头的赵驼子,见他有点狗头军师的模样,便问道:“你现在仔细说说,这座堡垒有什么弱点!”
赵驼子思索几秒,立刻拱手道:“禀将军!这鸡笼垒城里储存的粮食不多,现在又有两三千百姓逃入城中,小人以为,可采取围困之法,待敌粮尽,自然会出城与将军作战……”
“不能围困!我要速战速决!”武国杰摇头,他才没兴趣玩什么围城战呢,看来只能浪费一下炮弹了!
下定决心后,武国杰吩咐炮兵排将九门火炮对准北侧垒墙上的两门火炮……
这里距离垒墙大约有1100米,在十斤通用火炮的射程内,而根据赵驼子的说法,对方的弗朗机火炮射程在六七百米左右,就算实际射程更远,也不可能伤到自己的炮兵。
很快,随着各个炮兵小组调整完射击角度,一轮轮开花弹和实心弹快速落在城墙附近,石头崩落的声音和惨叫声渐渐传来。
武国杰见守城的士兵开始混乱,随即下令将火炮瞄准垒城的木质城门,然后吩咐工兵排给橡皮艇充气,准备等城门轰烂之后,用火枪连的子弹和手榴弹直接征服这座小城!
另一边,鸡笼港垒城内的守备府内,一身大明五品武官服,留着两撇胡须的干瘦中年人,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一样,在正堂里走来走去!
这干瘦中年,自然就是大明延平郡王府任命的鸡笼港守备吴大勇了。
一个半时辰前,当吴大勇得知有一艘大得离谱的无帆巨船正在靠近,他是根本不相信的。
谁都知道鸡笼港现在一个月也没有几艘船过来,连东瀛商船都因为德川幕府锁国政策和清虏海禁的影响,而不再继续靠岸鸡笼港。
哪来的什么大船?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手下眼花了,被海上的蜃气迷了眼,不过等到越来越多的人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信誓旦旦地声称真有一艘巨船靠岸,他终于坐不住了。
确认敌人正在乘坐小舟靠岸后,他马上派人命令负责炮台的赵驼子开炮拦截,然后让手下的兵丁将垒城外的人都叫回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在乎百姓,而是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自己的肥羊,被贼人杀了一个,自己就损失一份钱!
要知道自从清虏严格执行迁界令以后,人口可不像之前那么好弄了!
一名头上围着头巾,浑身腱子肉的壮汉急匆匆地跑进正堂,面露焦急道:
“……大哥!贼人火炮太猛了!城北的两门弗朗机炮都被打坏了……要不趁着他们还没封锁海湾,咱们起帆撤吧!”
听到壮汉的话,吴大勇心动一瞬间,但还是摇头道:“……不行!刘公爷将鸡笼托付给我,我怎能悄悄溜走呢?”
壮汉闻言,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一把拉住吴大勇的手臂,急道:“哎呀!大哥好生糊涂啊!
那刘国轩是收了咱们的银子,然后把这块鸟不拉屎的地盘施舍给咱们而已!何谈托付二字?
快走吧!贼人的火炮已快将北门轰烂了!”
“这……”吴大勇还是有点纠结,他不是为了辜负刘国轩而纠结。
就像壮汉刚才说的那样,他和刘国轩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他真正纠结的是自己在城内的五房小妾和七八个孩子,还有守备府地窖里藏着的金银。
前者还好说,女人没了还可以再找,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地窖里的银子要是来不及带走,那他以后可就要过苦日子了!
要知道东宁岛上,可不是只有刘国轩一位给钱才肯办事的大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