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贲城,城楼。
三架床弩如酣睡的深林熊虎一般静静躺着,看似平凡厚重,却有一股令人惊惧的震慑力。
赭衣长冠的刘备,双手微微有些颤抖的抚摸床弩,心生感叹:“这便是传闻中伯真公任零陵太守时,威震南邦的陈弩,备久闻其名,不曾想今日有幸一见!”
刘备身旁,黑衣黑頍的张飞,亦是如见稀罕物一般的眼神,围绕着床弩不短的游走,时而敲打,时而趴在地上看床弩的底部构造。
“真是奇了!这弩,竟然能射千余步,方才听治中说,郑县尉差点用这陈弩射杀了曹操!”张飞挽起袖子,亦是惊叹:“可惜二哥说要在营中温习春秋,不肯出营,否则二哥见了必然也会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啊!”
“刘豫州,张主簿。”素衣纶巾的郑牧,负手而笑,纠正刘备和张飞在床弩称呼上的错误:“这三架床弩,不叫陈弩,而叫郑弩。陈弩的望山太简陋了,若非牧将之改进,准度不过五百步。然而这三具郑弩,准度在一千步!”
“是吧,陈巧匠?”
郑牧的目光看向了身后的陈巧匠。
虽说陈巧匠是下邳陈氏人,但因为望山的原因,陈巧匠未能返回下邳。
而送给陈珪的书信,如今也没有返回襄贲城。
“这三架,的确是郑弩!”陈巧匠没有多余的话。
郑牧又适时补充了一句:“陈巧匠是下邳陈氏匠人,虽说只是匠人,但却是跟汉瑜公同辈的陈氏族人。”
陈巧匠内心一阵咯噔,连忙解释道:“郑县尉切勿如此说,陈某不过是陈家一介旁系,承蒙家主提拔,学了这些许匠人之术,可不敢跟家主同辈而论。”
“陈巧匠,你这就太谦逊了。”郑牧右手微微抬起,指向刘备:“刘豫州仰慕陈巧匠鬼斧神工如鲁班再世的匠术,特意自小沛而来,只为目睹陈巧匠的杰作。”
“不仅如此,刘豫州还专程委托牧,希望能在小沛城也定制三架跟襄贲城一样的郑弩。”
刘备顿时愣住。
备有说过,要定制三架郑弩吗?
备自小沛而来,只为目睹陈巧匠杰作?
这也太假了吧!
但很快,刘备就反应过来。
陈巧匠是下邳陈氏的匠人,还是下邳陈氏的旁系,跟陈珪同辈,又颇受陈珪器重。
这意味着,结交陈巧匠,就等于有了结交陈珪的可能!
陈珪是沛相,治彭城西南的相县,刘备是豫州刺史,屯兵小沛。
不过刘备虽然是陶谦表奏的豫州刺史,但并不能号令沛相陈珪,刘备虽然有心结交陈珪,但苦无机会。
而眼下,郑牧故意引陈巧匠来城楼,这用意不言而明了。
“备在小沛时,曾寻工匠打造守城器械,匠人皆言:下邳陈巧匠,有鲁班之能。今日能遇见陈巧匠,是备的幸事啊!”刘备的权谋机变也不差,当即向陈巧匠行了个大礼。
毕竟这善于结交豪杰的人,又岂会不知变通?
陈巧匠连忙回礼:“刘豫州折煞陈某了,陈某只是一介匠人,当不起如此大礼!”
一州刺史如此谦和礼恭,陈巧匠又只是陈氏旁系子,做的还是被士人视为贱业的木匠活儿,陈巧匠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不知那三架郑弩——”刘备目有期待:“陈巧匠放心,酬劳肯定不会少的。”
陈巧匠叹气:“此事陈某不能做主,还需家主同意。”
刘备也不勉强,善言道:“备自然不会强求,陈巧匠可先询问汉瑜公之后,再答复也不迟。”
聊了一阵后,陈巧匠便离开了城楼。
刘备则是向郑牧拱手:“谢郑县尉的引见,若非如此,备也不知如何结交汉瑜公。”
郑牧轻笑:“小事一桩,刘豫州不必在意。只是汉瑜公这个人,心思太重不太好相与,反倒是其子陈登颇为豪迈,又喜欢跟湖海之士结交。”
“刘豫州若在汉瑜公面前碰了壁,可捕些海味去寻陈元龙,必有收获。”
刘备更是欣喜。
郑牧虽然没有直接向刘备引见陈珪父子,但也间接给刘备制造了结交的机会。
正说间。
城外刺探情报的郑癸返回了城池:“县尉,曹营有异动,曹兵约有万人,正在附近的山间伐木,似在打造攻城军械。”
“嚯——,曹操这是要给牧送军械了,如此厚礼,牧又岂能拒了好意。”郑牧打了个手势,周围的军士相继拉开了距离,纷纷背对郑牧众人,郑癸亦是退出了圈外。
刘备隐隐猜到了原因:“难道,跟兖州变故有关?”
郑牧微微踱步,计算时间和距离:“以牧散布流言的时间来推测,曹操派往兖州的探子,不会这么快返回。”
“曹操多疑,在未确定兖州是否有变故时,是不会轻易再攻襄贲城的,今日就地伐木打造攻城军械,只是曹操的障眼法罢了。”
“倘若真要攻打襄贲城,曹操是不会如此明显的打造军械的。”
“既然用障眼法,那就意味着,兖州有了变故。”
诸葛瑾细思片刻,面有疑惑:“可子武兄你刚才也说了,曹操派往兖州的探子,不会这么快返回,曹操又怎知兖州有了变故。”
郑牧目光灼灼:“曹操麾下有一奇士荀彧,此人清秀通雅,腹有大略,为人又颇为儒雅,有君子之风,颍川士子多与其交好。”
“南阳名仕何颙更是称颂荀彧,有王佐之才!”
“曹操每次出征时,都会让荀彧留守,此人智慧卓越又善于明断先机,定然是提前识破了张邈的反叛之举,遣人向曹操求援。”
顿了顿,郑牧嘴角泛起笑意:“曹操担心骤然撤兵,牧和刘豫州会袭扰其后,故而反其道而行之,故意遣军士就地伐木打造攻城军械,让牧和刘豫州忌惮而不敢出城。”
“曹操生怕牧不知道,更是下令万人伐木。”
“掩耳盗铃之举,反倒让牧猜中了缘由。”
一旁的张飞听得欣喜:“曹操要撤兵,那运不走的辎重钱粮,也就是俺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