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
方识一边费劲地将女人挪动到有靠背的沙发上,一边咬着后槽牙问。
齐沫就那样看着他略显艰难的动作,却坐在一边无动于衷,要知道,彻底失去意识的人可是要重很多的。
不过方识之前就已经察觉到齐沫的冷漠了,倒也没想就此对他说点什么。
“她有隐瞒,”齐沫看着女人的脸,“我不知道有什么好不能说的,自己已经承受这种困扰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差一点闹出人命,没有什么比保护自己更重要的。”
方识放开女人的时候,整个手臂都因为用力时筋肉紧绷而酸痛。
他甩了甩手,有些不解地看着齐沫。
“她觉得是做梦,但我们清楚那不是梦,而里面正在反复发生相同的事情,又是在同样的地点,那就更明显了。”
齐沫说到这里,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的味道很淡,跟水没有什么差别。
只见他抿着嘴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才继续说道:“她说是记忆里一段不好内容,面对现状却又不想说出口,那么她和拉她进入异常空间的怪异之间,至少曾经关系应该很亲密,她有顾虑,所以藏着一些什么没说。”
方识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赵英武,转了转眼珠,发现女人的眉头无声地皱了起来。
“难道是她……做过什么?”
齐沫一下笑了。
方识一愣,更是搞不懂他的意思了。
齐沫双手握着茶杯,看着杯中飘起来的茶叶杆,“不过经过了一次测试而已,你就这么相信怪异?”
“啊?”方识下意识地发出声音,动作有些缓慢地坐了下来。
“谁都不能信,”齐沫淡淡地说着,“不管是人,还是怪异,没有一个能轻信,偏听偏信任何一方,都会对自己的判断造成影响,大家都是会撒谎的,也都是会对自己不利的内容进行隐藏和美化,这是一种本能,所以不要一上来就觉得是人有问题,又或者是觉得怪异有问题。”
方识听了脸上一红。
说实在的,他第一次看到西装男人的时候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特别是那天晚上在镜子里看到对方紧贴在自己身后,方识在那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它给骗了,它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或许,求助是假,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上身控制自己。
直到后来从李薇口中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猜忌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西装男人的怜惜和感叹。
“异常空间,也会骗人的吗?”
齐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识,“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那是怪异仅存的模糊记忆,将其中的时间和空间堆叠构成的,如果怪异在此之前对一段回忆有过美化,那我们看到的,也是它美化过后的。”
方识张张嘴,没有出声。
“我们是媒介,是站在中间的人,不属于人的一方,也不属于怪异的一方。”
“我做这样的事情,不是为了逞英雄,也不是为了通过拯救他人来获得满足感,只是我觉得这是我比较适合的生存方式,而且在我了解范围内没有人在做而已。”
齐沫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一直很平静,“方识,我和你不同,我是被迫,你是有目的被赋予的,所以如果你不主动去接触,除非到达目的要触发的那个点,你都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我不行,从我主动失去听力那时候起,我的变化就是不受控制的了。”
“当然,我也可以尝试着跟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但远没有现在这种选择来得自由,我可以不用去顾虑周围所谓的‘正常人’,我可以用我不同于常人的方式让我很好的生活下去。”
齐沫停顿了一下,目光对上方识的眼睛,“你既然决定主动接触,那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也许你现在还无法想象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你迟早会感觉到变化的,我希望你到那个时候,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选择。”
“我们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方,甚至不属于赋予我们能力的未知。”
方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嗯”来。
他不知道齐沫说这些话时的感受,只觉得他似乎站在一个无人的孤岛上,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从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人。
所以他才看起来那么冷漠吗?
女人不受控制的呻吟声忽然传来,方识猛地回过神。
转头朝女人看去,就仅仅只是这短短的一分多钟,她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像是做了噩梦一般额头上都是汗。
两只手微微抬起,无意识地在抵抗着什么。
紧接着,方识看到女人的脖子上出现了印记,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表情也愈发痛苦。
直到女人猛地喊出声,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后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
方识无意识地站了起来,他默不作声观察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赵英武之前被带走的时候,也是像这个样子吗?
女人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鬓角的发丝因为汗而黏在了脸上,她转过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齐沫。
不知怎么的,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从眼眶里哗啦啦落了下来。
方识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应该拿张纸给她,还是学齐沫那样就看着。
女人的情绪崩溃了好一会儿,她哭得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随便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努力把自己的情绪克制住。
齐沫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口问道:“是不是越来越痛苦了?”
女人压在嗓子里的呜咽声停顿了一刻,紧接着原本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咬着嘴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说不定下一次,你就那么死了。”
女人看向齐沫,虽然没说话,但从她的目光里看得出一种压抑的愤怒。
齐沫倒是并没有因为她的表情,而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需要知道自己的状况在怎样糟糕的程度,是不是有越来越接近死亡的感觉,你比我们清楚多了。”
“如果不是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你其实可以忍,继续忍着就这么生活下去,但你发现了不对劲……”齐沫一边说,一边观察女人的状态,“所以死马当活马医,按着寻找邮箱的方法,寄出了那封信。”
“你说的万一下一次,不是怕菜刀再次扎到身体,不是怕别的意外,是怕你真的死在你认为的梦里,因为那比现实的伤害要来得早,来得还要快。”
像是被说破了心事,女人只能睁着眼睛,任由眼泪往下掉,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方识见状,蹲到了女人面前,用尽量轻柔的话语问道:“你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呢?”
“我们可不是神,”齐沫放下茶杯,“不可能你不开口,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既然选择了自救这条路,那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女人又用力抹了一下脸颊,两只手紧抓衣摆。
“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像是律师和委托人,”齐沫单手支着下巴,“你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我们毫无保留,我们才能更快更准确的找到正确的方法,而不会产生疏漏,你觉得呢?”
门外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隐隐约约能听到几个人欢快地交谈着什么,说说笑笑地往楼下走。
而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女人时不时吸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单纯发呆。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带着哭泣过后浓重的鼻音,“……我不是很确定。”
“你只管说就行了。”齐沫回答得也很快。
“好像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背脊,“在那之前一切都很正常,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在那之后就突然开始做梦,反复地梦到差不多的内容。”
“两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方识蹲在地上,小声地问着。
“一个……朋友死了。”
女人抿了一下嘴唇,快速眨着眼睛,“葬礼没赶得上参加,去的时候已经下葬了,我和另外几个相识的朋友在墓前面上了香,然后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出现状况了。”
“所以梦里面的,是你的那个朋友?”齐沫问道。
女人点了点头,“是……但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听说去世了我还很意外,想着当初相识一场,也算是有感情在,应该去看看,谁知道……”
方识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所以我不明白啊!”女人仿佛崩溃似的大吼了一声,“我自认为那段相处的时间里,我做得已经够好的了,没有任何对不起或者伤害的行为,为什么会这样?最初我以为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才会梦到的,但后来发现不对劲……没有梦会这么频繁这么突然……”
齐沫轻轻点了两下下巴,没有就此继续追问,“当时在墓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
“对,”齐沫点点头,“你仔细想一想,不管是大是小都行,就是觉得有一丁点不对劲都可以。”
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在思索,却表情为难,像是想不出什么。
“不一定非要是很刻意的行为,或者看上去是人为的那种,小意外……小插曲之类的,也行。”
跟随着齐沫的引导,女人不断地回忆着。
她的手指在衣摆上抠来抠去。
没一会儿,停下了。
“想到了什么?”齐沫问她。
女人微微地摇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香灰……”
“香灰?”方识疑惑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
“香上面烧掉下来的香灰,被风吹得落到我腿上……”女人看着齐沫,表现得不是很确定,“不知道为什么把我腿烫伤了,但是很轻微,也就没在意。”
“好像……就这一件事了。”
女人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