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生微微弓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姑娘，你别急好吧？”医生为难地反拽着自己的袖子，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着话，“我已经跟医务处那边联系了，可以帮你先看一下这边走廊的监控，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实在不行可以联系警察啊……”
年轻女生像是非常苦恼一般，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知是抹了抹脸上的汗还是泪水，手里捏着手机，“医生你不知道……我老板这个人……他手机也没有拿，轮椅也在病房里，这样一个人能去哪儿啊……这关乎到我的饭碗……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看上去真的是急坏了，年轻女生说话有些不过脑子，只是把想到的话语一股脑地往外倒，也不管倾听的人是谁。
方识和齐沫站在走廊尽头厕所拐角的位置，一直到医务处的人过来，和医生了解了具体情况，然后低声跟年轻女生说了些什么，带着她离开了，整个楼层才重新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医生和护士站在病房门口相互看了一眼，皆是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没人看到他出来过？”医生小声地问道。
护士闻言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徐医生你看得到的啊，护士站是随时都有人的，更何况他腿上打着石膏，要真从病房出来，怎么可能发现不了？那姑娘过来之前，我记得门都是关着的……”
说到这里，护士拉着医生开始返身往外走，“……真是见了鬼了。”
就在这时，齐沫轻轻地拍了一下方识的肩膀，见对方看过来，扬了扬下巴，示意趁现在进病房里去看看。
方识点了点头，立刻猫着身子跑在前面，和齐沫一溜烟地进入了挂着“赵英武”名字的病房里。
病房里的透气窗开着两扇，能感受到傍晚的风在幽幽地往里吹，两侧的窗帘在无声中轻轻上扬。
轮椅放在窗边墙角的位置，紧挨着病床边的柜子，这样的摆放明显是为了方便病人上下，然而就轮椅的角度来看，不像是有人碰过的。
床下放着一双超大号的塑料拖鞋和一双皮鞋，几个塑料盆也叠放在下面。
方识伸手摸了摸病床，上面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不知道是因为风吹，还是赵英武太长时间没有躺在上面了。
“这是……怎么回事？”方识转过头看向齐沫。
按理来说，如果是被拖入异常空间，就算在里面经过很久，在现实看来也最多就一两分钟。
可是就看年轻女生在门外跟医生折腾的那个功夫，已经不止这么点时间了。
齐沫眯了眯眼，弯下腰也在床上摸索起来，然后说道：“看来它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违背契约带来的后果可能让它的异常空间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原本那种与现实之间的时间差也就难以维持了……”
话音刚刚落下，齐沫就从靠近床脚的被子里摸索出来一个手机。
方识“啊”了一声，伸长脖子看着齐沫点开屏幕，入眼的是十多个未接来电，想来应该是那个年轻女生打过来的，都是同一个备注名字。
就在方识刚想开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就看到齐沫眉头一皱，紧接着手机屏幕抖动了几下，变成了一个聊天界面。
对方的名字处是一整串的数字0，只有对面发过来的简短但又带着乱码的信息，却没有赵英武回复过去的内容。
方识光是看了一眼，就立刻知道了对面通过手机与赵英武对话的人是谁，因为听不见也看不着，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传播着破碎的片段信息。
“看起来是它在质问赵英武的样子，但是句子不太成句子，重复的内容也很多。”
方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发送的打量信息当中，绝大多数都在不断强调“不是我”、“没看见”、“是你”这样的字眼，看上去这段交流并没有进行得很顺利。
齐沫看了看方识，然后垂着眼眸翻动聊天内容，“很正常，我能听到的也大都是这样的，它们无法完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就算能听到，也只能从或重复或无意义的话语里寻找重点……”
将聊天内容翻到了最新，方识看到齐沫的手指顿了一下，又反方向迅速往下划，一直到停到内容最久的地方。
“这是……它之前也跟赵英武有过交流，”方识仔细看了看上面显示的发送时间，“这不是我在异常空间里看到他的那天吗？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赵英武居然提都没提。”
【……是你。】
【做的……是你。】
看上去没头没尾的信息，赵英武当时应该也没有当回事，所以回复过去的语气看起来也不太好。
【你是哪位啊？发错消息了？什么你不你的，别搞恶作剧啊！】
而再次回复赵英武的内容，还是大差不差的那几句话。
“看来就是这个时候把他拖进去的，它和赵英武之间的联系，生前或许就是这个联系方式，”齐沫停下手里的动作，“所以这一次，也是通过这个方式，把赵英武重新拉回到了异常空间里。”
方识记得，自己之前被拉进去，是因为衣角被西装男人拽住，只不过他没想到，原来通过这样的方式也算彼此之间存在联系。
“那我们要怎么去找？”方识有些不放心地朝病房门外看了一眼，生怕什么时候有人过来，“契约已经坏掉了……”
齐沫看着他笑了，手指在屏幕上动了两下，“这就很简单了，赵英武怎么去的，我们也怎么去。”
方识在疑惑中看到齐沫点开了聊天界面下面的语音通话按钮，然后他就被齐沫抓住了手臂。
赵英武的手机屏幕扭曲了几下，听筒里传来轻微的“嘟嘟”声，电话那头虽然没有人接起，但光是听着那样的声音，方识就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而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周围忽地暗了下来，视野里除了齐沫手中的手机还有亮光，四周都是混杂着某种奇怪红色的黑暗。
随着齐沫的手放下，方识猛地转头左右看，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漆黑幽长的走廊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西装男人的异常空间。
然而这里和方识之前几次到来的时候产生了肉眼可见的不同，墙上、天花板上、还有地上都印着许许多多模糊的红色文字。
尽管方识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却看不清晰究竟写了些什么。
他伸手在墙上摸了两下，文字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清晰。
“看不清楚是正常的。”齐沫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方识闻声转头望向齐沫，“老师你能看见？”
齐沫摇了摇头，“不，我看不到你能看到的东西，只是在根据你的动作推测，就像你能看到的它，在我视野里也只是一个人形的轮廓，我甚至无法分辨男女，然而那已经是我能看到的极限了。”
“我看到了好多红色的字，墙上地上都有，但是很模糊……”
“凡事都是有个过程的，”齐沫看了看四周，“彻底看清楚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闲话回去再说吧，得先搞清楚他们在哪里。”
方识原本还想问得更仔细一些，但听到齐沫这么说，也没有再坚持。
这是一个陌生的楼层，方识看了一圈，除了长长的走廊很相似之外，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眼熟的东西。
不过好消息是，他看到了走廊另一头紧闭的电梯门。
“电梯，”方识轻轻拍了一下齐沫的手臂，“我之前坐过那个电梯，而且每一次来，最后都会在大楼天台结束，赵英武很可能就在上面。”
“那就坐电梯。”齐沫没有任何犹豫，朝着电梯走了过去。
方识咽了咽口水，紧跟在齐沫的后面，一直到电梯门打开，站到里面仔细观察了一番，那种不受控制的紧张感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按动楼层最上边的按钮，长舒了一口气。
而齐沫始终微微皱着眉头，偶尔用手指压住耳朵，像是一直听到什么声音让他觉得很吵闹一般。
方识没敢开口问，生怕自己的声音打扰到齐沫，而对方眼睛直直盯着电梯门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楼层按钮的面板。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某种诡异的气氛，方识下意识地朝齐沫的方向靠，也跟着警惕地看着楼层面板，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齐沫眨眨眼，“有人按了电梯按钮。”
随着话音落下，出现在方识身上的是鸡皮疙瘩，他往后退了一步，只能看到那些按钮或明或暗。
而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电梯就这样停了下来，然后缓缓打开了。
方识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而齐沫站在他身前却是没动。
电梯明明是一路往上的，但外面的空间竟然是方识无比熟悉的那个大楼的大厅，破损的LED屏散着幽幽的红光。
他的脑子，变得跟这个堆叠的空间一样混乱。
大厅明明是一楼，怎么上升了这么半天，却还在一楼？
方识来不及细想，只看到前台位置站着一个穿荷叶边衬衣的女人，而那张脸，他见过。
是小冉。
马赛克脑袋的女人是，小冉？
方识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会转了，他只看到昏暗的大厅里，小冉模样的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空气，仿佛她面前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所以我说，除了你还能有其他人吗？”
齐沫突然出声，不得不说吓了方识一跳，他原本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齐沫只是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小冉的方向。
方识立马明白了，齐沫是在复述他听到的声音。
“你支支吾吾站在这里说不出个所以然，除了你还能有谁碰过我的电脑啊？”
“啊——我知道了，之前李薇的信息你也是从这里偷偷看的吧？不然都不是一个部门的，你怎么知道人家隐私的？”
“天呐，都说你变态，没想到变态到这个程度，做人没点自觉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多恶心啊？”
“怎么？还嘴硬？那我们看监控去啊，你不去就是你心虚。”
方识默不作声地听着齐沫不带语气波澜的复述，但他似乎能脑补出用小冉的声音说出的这些话，甚至仿佛能看到西装男人就低垂着脑袋站在她的对面。
紧接着，方识就见小冉猛地转过头来，朝着电梯厢的方向看，然后怒目圆睁地跑了过来。
完蛋，被看到了！
这是方识下意识的想法。
而齐沫却是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按下了合上电梯门的按钮。
电梯门在小冉靠近前一秒关上了，方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但是那张带着愤怒和鄙夷的脸，深深地烙印入了他的眼底。
那是多么可怖的表情，让方识难以相信是小冉的脸能够做出来的。
“异常空间确实在崩塌边缘了，隐藏在潜意识里的记忆完整的复现……它的时间快结束了。”
齐沫的说话声，在不大的电梯厢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