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之歌:幽梦

王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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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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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犹豫,周启明连蹦带跳,顺着楼梯扶手往一楼跑去。

午后的阳光差二十来公分就能照到配电间地面的门框,而这个本不应该打开的门,终将炸裂的门,是开着的。

难道说赶上纵火犯作案了?

周启明看了眼里面,最深处有个人影。

配电室不大,就三个房间,进门的房间和中间的房间装的是结构相似的老旧PGL配电柜,也叫低压固定式开关柜。

周启明压着步子,悄悄潜入,由于光着脚,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里面的房间是高压室,有两台Yyn0变压器并列运行,高压室的顶端空中是跌落式熔断器,连接着外面12米高的高压电线杆。

那个人穿着雨靴正站在橡胶垫上,地面还有几颗螺栓,是熔断器空中支架的螺栓。

那双戴着绝缘手套的手,正用着大号的绝缘钳在剪着高压电线。

“住手!”周启明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变压器接口的高压线被他剪断。

那个男人微微回首。

周启明看到了一张最不可能在这里看到的脸。

是他自己的脸,或者说,眼前是成年版的自己。

在周启明的错愕中,断开的高压线居然一把被这个诡异的自己拽住,并且用力地把熔断器的支架整个往下扯。

来不及再说什么,支架掉落,而致命的高压电线也落在了地面。

“不要过来,不要跨步。”那个自己淡然地提醒道,他的声音就是自己成年后的声音。

周启明迅速抬起一只脚,他记起来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应该远离,并且避免产生跨步电压,最好是单脚跳跃或者并脚跳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种全身汗毛竖起的感觉,就像是生物第一次见到镜子里的自己。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是获得了类似时光回溯的特异功能,可现在这个披着自己模样的人,正在制造二十年前的火灾。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周启明的万千思绪汇成一句话。

既像问为什么要纵火,又像是在问为什么要扮演成他的模样。

那个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周启明单脚往一侧跳了步,这样能更加看清那个他的脸。

不管是身形还是面貌,都确确实实是他。

这一瞬间,平行世界、时间旅行者、克隆人,所有能想到的,有概率发生的奇特事件在他的想象力中一闪而过。

“你是从幽空以外来的吧?”周启明又试探了一句。

那个他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单次眨眼的持续时间比刚才长了些。

余书玲教过他一些微表情解读,这样的表情,说明对方对谈话内容不感兴趣,希望他赶紧从眼前消失。

足够了,他听到幽空这个词汇,不惊讶也不好奇。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流入大地的电流,遇到了电阻较大的地方会产生局部高温。

变压器即将过热,而墙角下,换新过的电力瓷瓶包装箱耐不住高温,率先燃烧了起来,火焰快速窜起后,烘烤着干裂的劣质墙面漆,这个小小房间的温度上升得很快。

电流流动的痉挛与刺痛,让周启明的脚趾痛到快要抽筋,因为脚掌和脚趾之间有空隙,这种强烈的不适感,让周启明想起了前一次在精神病院被电疗支配的恐惧,明明那里也同样不是现实世界,感官和现在真实地一模一样。

再不把发麻的脚动起来,逃离这个马上变成焚烧室的鬼地方,这次的幽空就将在浴火焚身中痛苦结束。

另一个他先动了,他跑出了最里面的房间,跑的时候双脚没有同时落地。

周启明只好小心地跳着往外走。

可是右脚站立太久,失去知觉了。

另一个他把消防级别的绝缘钳卡在了门把手上,而最里面的房间终于还是把电能转换成了热能的狂欢,火焰的加入,让空气变得拥挤躁动。

周启明差点摔了,还好及时换成了左脚,晃动了两下,找到了单脚站立的平衡。

“外面不要离开的字条是你写的吗?”周启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出现意外,赶紧问。

那个他从门框后探头看了眼周启明。

他郑重其事地说:“不要离开精神病院。”

说完,他不忍心地转头,房间里的周启明被爆燃的火势冲到了地上,电流所到之处,焦烟四起。

周启明醒了,又回到了月面着陆器的登月舱里。

酥麻与疼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整个身子都缩在座位里,安全得很。

艺术家汇报着实时信息,距离月球地面还有2公里。

王北勋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陈弈和张桥神色中压抑不住激动。

登月和幽空秘密大揭面,这两件事同时发生,让周启明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这种百感交集汇聚成了忐忑。

他明明早就在幽空中尝试过了阻止火灾发生、灭火、救人以及把素未谋面但暗中操控他人生的张驰夫妇都扒出来了,但就在刚才,一切又被推翻了,或者说,无论他再怎么在幽空中往前推进,结果早就闭环了,他无法改变任何事,反而是自己的认知在被不断打破又重建。

那个他如果真的是他自己的话,不管他是怎么出现在当时的,他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制造火灾,阻止张驰夫妇领养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自己不要离开精神病院,难道那里就是他的最终归宿吗?

又是一阵明显的降速,只不过这次的过载不足挂齿。

“即将着陆,请不要出现舔嘴唇的行为,以免咬断舌头。”

究竟是谁把艺术家的幽默程度调高的?大家听到它这样报告,好气又好笑。

唯一紧张没有缓解丝毫的人是王北勋,他觉得脑袋有点不舒服。

刚才情况太紧急,没那么多时间多想。

实际上静脉注射肾上腺素也有风险,本来无重力或者微重力的环境就容易让人的血液流动缓慢或者停滞下来,进而导致凝血,出现血栓,而注射到静脉里的肾上腺素也会因为流动的改变而影响分布和代谢,从而产生更多的副作用或降低疗效。

王北勋的头痛与震颤就是副作用在生效。

两公里的距离对他们来说不长,有着陆缓冲机构在,降落速度不算慢,一切流程在计算下照常进行着,而且只快不慢。

白舟号的着陆器降落在了月球背面位于阿波罗、奥本海默和仁科三角之间的中心位置。

这次着陆形成了小小的撞击,月尘如同计算中那样,被扬起了五米高,而这一切动静,在月面是悄无声息的。

四人没有说话,而是异常安静地看着舷窗外的这个暗淡的世界。

月球上多数的基本矿物在尘埃状态时的颜色就是暗灰色,外星人中的小灰人形象也可能是月球带来的外太空固有印象。

他们在等着月尘在微重力下落回地面。

月球尘埃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致命危险,经过漫长岁月里的陨石撞击、宇宙射线和太阳风粒子轰击,大幅度的昼夜温差,导致月岩热胀冷缩破碎,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月壤颗粒被打磨到了纳米级至微米级。

这样大量的纳米金属铁让部分月尘具备了非常明显的超顺磁性和生物毒性,好在他们只需要在这里待四小时,不至于让磨蚀性极强的月尘发挥长效的破坏。

“各位,本次着陆点的坐标已经上传,请为该地点命名。”艺术家的声音再度响起。

旁边这个不算大的陨石坑还没有被命名。

陈弈摇摇头,他起不好名字。

王北勋也摆摆手,把含氧量调高后,稍微好受了些。

“大多都是以人名命名的。”张桥提醒道。

“长庚,怎么样?”周启明提议道。

陈弈是敬佩廖长庚的,他第一个点头同意。

王北勋和张桥也没有意见。

艺术家回传好数据后,外面的月尘也归于了平静。

“请逐一使用静电消除器。”艺术家提醒道。

这也是预防月尘吸附的重要步骤。

陈弈作为驾驶员,是大家的主心骨,他行为十分规范地把静电消除器连接到了航天服上,是位于肚脐附近的隐藏接口。

线头端的指示灯亮起了红光,接着转成黄光,静电消除完成。

张桥第二个接这个仪器。

周启明在着陆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余书玲提示的那句话,反复咀嚼后,好像除了牛郎织女的鹊桥,找不到其他可能隐藏的暗示了。

难道余书玲在说张桥有问题?

静电消除器的指示灯红光激闪了起来,张桥像是处理老式电视的故障一样对着消除器的线头端拍了一下,红灯又亮起,转成了黄灯。

机器不灵,拍一下就好,这是万能维修手法。

周启明想从张桥脸上看出点问题来,但他的表情和月球的颜色一样,淡漠如灰。

王北勋接过了静电消除器,他把线头插进了航天服的接口上。

“这会儿还真是低头望明月,举头思故乡......”

话还没说完,王北勋脑袋里的所有电信号被疯狂放大。

他不自觉地一哆嗦,然后脑袋在小小的航天服头罩里炸开了,由于重力轻微,面窗里的血液没有顺流而下,里面只剩隐约能见的筋肉被电焦的森森烟雾。

线头端的红灯持续亮着。

只是,一盏生命的轻灯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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