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序性相当高,熵相当低,宇宙在膨胀这一事实说明着宇宙过去曾经处于一个熵更低的状态。
热力学第二定律说明封闭宇宙的熵永远不会减少。最可能的宇宙理应是一个高熵态物质分布均匀的宇宙。
玻尔兹曼提出一个猜想:我们观测到的低熵世界来源于高熵宇宙的随机涨落。大的涨落可以造成熵很低的状态,概率也很低,但在宇宙广阔尺度下仍然会发生,而我们自身的存在也是来源于这种涨落带来的低熵世界。进一步演绎就可以得出:这种涨落有可能产生一个大脑——自我意识实体,而其概率比产生我们所处的低熵世界并进化出数量巨大的大脑的概率要大得多。
宇宙中应该有很多这种孤单的玻尔兹曼大脑漂浮在无序中,他们有和我们不同的意识和记忆。
周启明遇到了一件诡异的事,他第一次救孙小川,并发现通风管道的螺丝被拧得很死时,孙小川只顾着害怕地哭泣,根本没有理睬周启明的言语安慰。
而当他第二次救孙小川,翻箱倒柜找到一副橡胶手套却依然没法借助摩擦力拧松螺丝时,孙小川的反应又不一样了,他依然不会回话,而是双手的手指却紧扣在格栅上,大喊着“我要出去!”,但外面其他小孩的尖叫声同样响彻着院楼。
周启明心里毛毛的,他觉得自己可能在不断地重新投掷一枚骰子,直到这个骰子摇到了孙小川出现自我意识体的那个概率。
当周启明第五次站到垒于桌面的椅子上时,看到里面的孙小川居然在睡觉,而且怎么也叫不醒他。
第七次通过格栅看到孙小川时,眼神终于对上了。
“你是谁?你能帮我吗?”孙小川努力爬到了格栅前,他是头朝外腿向里面的姿势,里面很窄,没法换脚过来踹格栅。
周启明无奈地摇摇头,之前他已经尝试并且失败很多次了,那几颗螺丝不仅被拧死了,上面的十字螺口还被螺丝刀给开大了,螺丝刀没法使上力。
“能把手给我吗?”孙小川哀求道。
周启明以为他要塞什么东西出来,于是把手指伸进了格栅里,结果孙小川猛地伸出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愤怒道:“为什么不救我!”
幽空和现实几乎没有区别,痛感都是完整的,这一咬,让周启明头一回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等他反应过来把手缩回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食指只剩一小截了。
后面两次找孙小川,周启明都敬而远之地通过问话看他的反应,他在幽空里已经走访过孙小川及赵寒的室友,除了确认他们经常在一起活动外,两人还有个共同点,就是午睡时间常常不会回宿舍休息,提到赵寒时,孙小川的反应会略有不同,眼睛在乱转,会变得很急的样子,但是就是开不了口。
第十次再见孙小川,周启明快要放弃了。
“是赵寒在谋害你吗?”这要还不对就只能另寻出口了。
没想到孙小川急忙点头,他居然点头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周启明听说过海龟汤游戏,那是无法一问一答,受问者只能点头或者摇头来递推真相的游戏,孙小川的表现类似这种游戏,不过没有摇头,只有猜对的时候,才会出现认同的反应。
周启明花了整整一学期的时间,终于摸索到了大概的真相,孙小川和赵寒原本是好朋友,两人都是不爱听课喜欢翻墙到附近瞎玩的熊孩子,后来经那些来公益劳动的少年犯教导,学会了小偷小摸。
孙小川和赵寒属于团伙作案,经常在福利院里悄悄行窃,工作人员甚至院长的钱财都被两人窃取过,他们销赃全靠福利院附近的一个农民家的小孩,那个小孩升学后,两人只能把赃物全部统一藏到福利院旁边的山上,不过随着两人到了十二岁,可以读初中的年纪,智力正常但不学好的他们接触到了初中外的小瘪三,他们开始倒卖赃物来买烟抽、去游戏厅玩,偷窃的场所也不再限于福利院。
而孙小川的体型更小,不管是躲藏起来等待时机偷窃,还是通过通风管道来完成“密室盗窃”都十分利索。
赵寒成绩比孙小川要好些,他突然有一天玩厌了,他想考上全市最好高中,想出人头地而不是从此作奸犯科,但孙小川不愿意散伙,把风和打掩护都需要他顶着,其中再加上一层成绩上嫉妒,难免恶向胆边生,于是孙小川威胁他,只要他敢甩手不干,就把所有事都抖出来,谁也别想读高中。
这样的分歧不仅让昔日友谊四分五裂,赵寒动了想谋害孙小川的心,只要孙小川一死,他就可以安心地一心向善了。
那一天孙小川在午餐开饭前,提前躲进了二楼休息室,等社工和老邓头开始忙食堂的时候,他就从通风管道出来,从他们放储物柜的钱包里顺走几张钱,然后又躲回通风管道。
结果有个社工已经提前请假,家里有事,他开锁后虽然没有发现孙小川,但积极地把通风管道的螺丝重新给拧好了。
等午饭过后,社工们开始洗碗,赵寒玩了一出调虎离山,告诉进入休息室的老邓头在四楼看到了可疑的人员,老邓头走后,他不顾孙小川的求救,把通风管道的螺丝给拧死了。
很快火灾发生,迅速变大,孙小川在通风管道里的求救声被大家的喧闹掩盖,直到他在通风管道里活生生被烟给熏死。
“我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审问孙小川,和他一起被固定出现的大火吞没,直到知道真相后,我内心有一半的立场认为孙小川也算活该,也许赵寒已经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了,可另一半立场觉得孙小川也有可怜之处,他不该那样死去,而让我做出决定去追究赵寒的原因是,我在孙小川那里问出来了潘玉仲的玉佩下落,确实是他们偷走的。”周启明说道。
“你面对魏恩东的尸体,那么从容的原因找到了,可幽空这个概念,很难让人接受,那后面你怎么追究赵寒的?”余书玲没有忘记她的职责,之前他给尸体放血的行为,放在普通人身上确实太不正常,甚至有点丧心病狂,随着了解地越多,她渐渐体会到周启明这不同寻常的人生了。
无论是事件的详细程度,还是周启明在叙述故事时充满回忆的口吻,以及在他描述孙小川咬断他手指时仍隐隐后怕的眼神,都无疑在证明着一件事,幽空,不像是捏造出来的虚假事物,虽然形式还未知,但一定是他的经历。
最大的可能性是周启明患有严重的真性幻觉,正常情况下人的感知觉和外界客观事物相一致,但真性幻觉这样的知觉障碍会与妄想合并存在,所谓真性,就是像周启明这样对幻觉中产生的思维、情感和意志行为反应,坚信不疑。
周启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猜测,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问诊的病人,他也明白幽空这个概念很难让人相信。
“抱歉,余医生,明天我还要早起。”这是余书玲的办公室,周启明这话说得不太硬气。
余书玲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起身告辞。
两人丝毫没再提相序谐振器的事,上一次的尴尬还没有化解。
周启明一晚上没睡好,因为他发现这间办公室也有差不多的通风管道。
又到了星期天,周启明搭上了去冷湖镇的大巴,王北勋没在,他独自坐在后车门旁边的座位上,淡然接受着其他学员的指手画脚窃窃私语。
气温冷冽,人心同样。
等中午十一点抵达镇上后,温度稍微高了些,周启明这一次找上了哈布尔的单位宿舍,因为哈布尔休息,两人小聚了一下。
等晚上他回到基地时,裴夕到办公室找到了周启明,确认他没事后,裴夕把下一周的训练安排告诉了他。
组队已经完成,在任务专家小组组到的两名队友是李希瑞和张桥,周启明没预料到会这样,不过这也是好事,张桥在基地的金字塔中,可是硬得不能再硬的顶级关系户,别嫌存疑和通过考核,那是一码归一码。
另外汤少冰确实已经退训,不过他兄弟企业的那名小弟并没有退训,周启明猜测那是汤少冰的后手,毕竟有这个可能知情的人作为掣肘,他在旅途中才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不过汤少冰之前那个态度,估计在他小弟那儿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仔细这么一琢磨,周启明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汤少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存在解读的空间。
“戴手套如何,没有戴手套又如何,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懂吗?!”
周启明清晰地记得这句话,他连续大声说了两遍没有意义的,如果把后面那一遍单独理解,那就是没有“意义的”这三个字?
如果把没有“意义的”套到前面的话里,那就变成了“戴手套如何,没有戴手套又如何,对我来说是没有!懂吗?!”
豁然开朗,这样一理解,另一层意思就出来了,汤少冰在提醒他,那个袭击他的男人,没有戴手套,那他的手肯定受伤了。
这个嫌疑,黄远胜逃不开,而且他也了解基地的监控,想要避开监控去作案对他来说不难。
如今张驰不在基地,林湘他又没怎么接触过,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大面积排查了。
次日,又是星期一,接下来每天的训练任务都有所调整,上午是个人训练和学习,需要组队协同的训练都放在了下午。
超重离心机一直都是周启明最期待的训练项目,不知不觉他在这一科上已经是本小组的最强者了,大家都还在5.5G值左右徘徊时,他独自报了6.1G值,虽然训练再怎么狼狈,顶多只是小组之间大家乐呵一下,但没人愿意冒进,都想稳扎稳打。
可惜这一次的6.1G,仅仅有微弱的灰视,没有加速度晕厥的眩晕状态,这让周启明很头疼,以前他在航校疯狂进入幽空那段时间,不知不觉把承受G值的临界点练到了8.2G,纵使他给了自己两年的感官重置期,高临界值的老状态还是在迅速恢复中,现在看来,每一次幽空机会都得珍惜才行。
下午,在裴夕的介绍下,周启明认识了张桥和李希睿,两人不知道是懒得多作解释,还是不想把训练复杂化,他和张桥默契地装作第一次见面。
四人小组还算融洽,裴夕依然担任着队长角色,最配合她行动的不是同为小组长的张桥,也不是同组的周启明,而是总成绩属于小队吊车尾的李希睿。
他的研究所是做超导体研究的,他是为数不多只靠项目提案就获得第一轮免考的技术人员,这不是走后门,技术进步一直以来都是国家之间的战略级目标,超导体这样的研究,就属于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大力支持的项目。
李希睿的积极是好事,大家和谐地为第三轮考核做准备是最好的。
第三轮考核已经提前公布,将在模拟登月、模拟对接空间站和模拟出舱活动,这三种团体协作任务中抽签,考核其中一种任务。
由于不确定性,每一种任务都得进行严格地配合训练。
周启明得知这个考核形式后,偷偷问了下张桥,问他能不能暗箱操作,直接让他们队抽到最简单的模拟对接,张桥点头说有暗箱操作的可能,不过是张驰暗中把他们组的难度调到最高。
不是因为要给他儿子最严格的训练标准,而是为了把水端平,让大家觉得自己没有偏袒儿子,以周启明对张驰的了解,这个老谋深算的会长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除了迎难而上,没有别的办法。
周启明提起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