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周启明疑惑地看着温相序额头边的磁铁片。
“繁重的体力劳动、照顾家庭和孩子、与邻居的小争吵、电影、足球、啤酒，最重要的是，赌博充斥着他们的脑海。控制他们并不困难。”温相序声音细小地喃喃自语道。
周启明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不过结合前面的反应，他往后退了几步，把手机掏出来放在了地面，并且用脚把手机往前一推，手机滑到了旁边空宿舍的门口地面。
“我叫周启明，我想询问你一些关于魏恩东的事。”周启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举起双手，大概这样看起来更加无害一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温相序疑惑地发问道。
“我说过了啊，我是来找你询问一些关于魏恩东的事。”周启明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尽量把自己表现得很好说话，他知道自己平时面无表情时看上去很像臭脸，这种不怒自威不见得是不好的特质，但人际交往中笑脸相迎至少很难被打脸。
“不对，你走吧。”温相序撂下一句话后就用力关上了门，留下周启明在门口发呆，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周启明捡回自己的手机，离开了宿舍区，只有等温相序训练时接近他，他就避之不及了。
周启明打算找黄警官问问那个机器人有没有调查出来什么，但办公室外的路上，停着张驰的车。约定作废后，他不便再明目张胆地调查，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学员，要是表现得太积极，难免会有种僭越的冒昧。
在外奔走劳累一整天的周启明很早就入睡了。
次日是他最为重视的星期一，周启明进入离心机训练馆，发现长衣长裤的余书玲已经在等候室的角落独自坐好，很少会有人来这里观看学员们在电子屏幕上放大的憋得通红的面部表情，毕竟这是毫无观赏性的训练。
训练室很大，但放置着同样巨大的超重离心机后，就显得很狭小，整个离心机看起来就是巨大的旋转装置，它的下部好似一座圆形的机械拱房，既能上下伸缩，也能左右转动。在拱房的顶上，有一条长达16米的旋转机械臂，结实的钢架紧紧托住了位于机械臂前方的一只椭圆形不锈钢封闭吊舱，这只吊舱也可以呈一定的角度转动。训练的时候，学员就坐在舱中固定的座椅上，任由离心机不停地自转和公转，承受着具象化的压力缠身。
周启明坐进了训练舱的座位中，副教员检查着安全卡扣和对答手柄，主教员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再度确认拟定好的重力加速度量值。
一切就绪，狭小的训练舱里，周启明认真地点点头。
电子屏幕上，力臂两头舱室的学员开始了离心旋转。
与周启明画面并排的学员叫陈羽娇，本次离心机训练的重力加速度最大值在5.1G，两边的表情完全不同，不难看出越来越大口呼吸的陈玉娇是第一次挑战5.1G，与神色淡定的周启明高下立判。
大多数学员不像周启明这样神色自若，不过按照传统，舱内的紧急制动按钮形同虚设，没人会去按那个按钮，意志力必须比身体承受力更强韧。
陈羽娇捂着嘴率先冲出了训练室，周启明在其后皱着眉走了出来，这次他也没有进入幽空状态。
工程师小组早上的训练项目结束，周启明和余书玲来到了餐厅的一处包厢。
两人简单地客套了一下，余书玲看得出他心有不甘，于是主动询问起了关于幽空的事。
周启明坚称幽空不是什么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也不是焦虑症或者未曾打开的心结，他从来没有把幽空单纯地视为重复的梦。
“那除了特定的加速度晕厥情况，还有什么能证明幽空的特殊性？”余书玲没有收敛起怀疑，毕竟要激起一个人认真解释的冲动，只需要保持真诚的怀疑态度即可。
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在了桌面，周启明陷入了回忆。
他到加拿大的航校培训，接触到了那边的超重离心机。
这种用来练抗负荷的设备比游乐场设施好用多了，只要练到加速度晕厥的临界值，每一次突破都有概率进入幽空。
有了这样固定的机会后，周启明开始仔细寻找幽空的意义。
他打算先吃透这个场景里的福利院环境。
既然恐惧源于未知，那就先把所有未知变为已知。
周启明奔跑在楼层之间。
第四层除了办公室、阅读室以外，还有个重要设施，天台。
天台的门一定得关，不然由于烟囱效应，火势会发展很快。
第三层是宿舍区，他已经待过几次，并没有别的发现。
第二层，有餐厅和教室，几名社工在食堂洗盘子，周启明从休息室偷到了一块破旧的手表。
第一层是发生火灾的楼层，当时的福利院大楼没有地下室，所以配电间在地面一楼，火灾的原因是配电间漏电起火。
他从上至下探索一番，来到配电间前时，门缝里已经有浓烟率先入侵了空气。
房门好像高压锅的盖子，隐隐关不住里面滚烫的死神。
为了防止小孩偷溜进配电间，这里的门常年是锁着的。
周启明只能找到一楼的室内消防栓，提前布置救火设备。
突然配电间爆燃了起来，里面的热空气已经膨胀到了极恐怖的地步，玻璃窗应声破碎，火舌逆着地心引力，顺着楼房向天空流淌。
手表上的时间，还差半分钟到一点四十五分。
“我有个问题，如果你进入幽空后，立马就下楼去阻止火灾，会不会就能解决掉这整个循环事件。”余书玲把刚送来的咖啡推到了周启明面前。
周启明摇摇头，说道：“不行，我后来试过了，配电间的钥匙在电工的衣服里，我们院里的电工同时也是厨师和门卫，他的电工衣服在楼外的社区岗亭里，我还得花时间找到他拿到岗亭钥匙，根本来不及。”
“那你要是把所有时间用来远离福利院呢？其他地方也像现实世界那样存在实际的运行规则和逻辑吗？”余书玲不解道。
周启明把咖啡杯握在双手之间，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在那次幽空里，我不是提前布置好消防栓了吗？当时，那个消防栓柜子的封条还在我手上，在那张封条背面我看到了四个字。”
“上面写了什么？”
周启明举起杯子，把杯子举到杯口与眼睛齐平的位置，他看着那离杯子外面的世界还有一点距离的咖啡液面。
他的手如果不倾斜，那片咖啡做的海，便毫无机会抵达到世界边缘外的其他世界。
他继续说：“不要离开！”
余书玲陷入深思。
神秘的幽空究竟是不是周启明的精神世界的潜意识投射或者更极端的精神疾病？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来验证虚幻与现实，只能看着周启明，希望他接着把故事讲下去。
但是周启明看到包厢的玻璃窗外，有个熟悉的男人从食堂一侧走过，他把咖啡放下，向余书玲说了一句“多谢款待，改天再聊。”，离开了包厢。
周启明追上了刚吃完午饭的鹰钩鼻男人，后者发现他后，压抑着嘴巴的动作，让旁人看不出来他在说话，让周启明移步到自动售货机。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自动售货机，被偶遇的男人一边操作着机器，一边问周启明怎么了。
周启明尽可能不去看他，假装挑选另一个售货机的东西，让他多透露一点温相序的信息。
男人不出所料地笑了笑。
温相序肯定是过不了第二轮考核的，他现在天天缺席训练，虽然说任务专家小组最看重的是项目提案的内容执行，但所有人都得达到身体素质的最低要求才能保证上天后能进行基本活动。
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出门，大家都不知道原因，曾经有心理辅导员尝试说服他，但温相序出现了应激反应，躲到了厕所不肯出来，于是就只能给他空间，观察着他，只要不出现危险行为就默许他摆烂到第二轮考核结束。
教员有尝试联系他的家人，温相序的父亲是国防科技大学的教授，叫温青城，正在某个水利工程做科研，电话访问的结果是，大骂了一顿教员，让他不要以温相序的名义打扰他，有事儿找他妈。
温相序的父母已经离婚了，得知儿子的状况后，他母亲也发出了警告，托教员转告温相序，要是被淘汰了，就别回去见她。
纷纷扰扰，结果是没人敢再去帮助温相序，以免引火烧身。
来自地方科学院籍籍无名的温相序就像一根快被淹没的芦苇，只能自生自灭。
男人在讲述完温相序的情况后，转而询问周启明与这些信息等价的消息。
叠在他学员身份之前的另一身份，是生意人。
周启明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情报能以供分享，只能说先欠着他。
鉴于排队要买饮料的人变多了，男人不好追问，只能点头同意。
没想到周启明没有帮他的打算，径直离开了，留他一个人面对贩卖机出货口里堆积的十多瓶饮料。
下午的失重训练无事发生，同组的陈羽娇在训练结束时，又以第一名的速度冲出了训练室。
而机械臂训练时，周启明凑巧与裴夕分到了同个小组，他旁敲侧击地向裴夕求教，如果想要在机械操纵方面更上一层楼，基地里有哪些这方面的专家可以求教。
裴夕给了周启明两个名字。
训练结束后，周启明拜托余书玲的事也收到了消息。
他请求余书玲在教员后台查看温相序的心理访谈记录，找到了之前对他做过访谈的心理辅导员。
教员的食堂不算大那位叫王超的辅导员，很快就出现了。
就在王超津津有味享用晚饭时，周启明端着两个餐盘坐到了他旁边。
周启明把盛着几根烤羊排的餐盘推到了王超身边，一副苦恼的样子，倾诉里面居然放了孜然，他明明声明了对孜然过敏。然后又向王超套近乎，说之前线上找他倾诉过自己在基地有些水土不服。
王超也不想美食被浪费，接过羊排，开始了与周启明的闲聊。
等笑看着王超吃完烤羊排，讨论内容终于拐向了周启明制导尽头的正题上。
“对了超哥，我换宿舍之前，旁边宿舍有个比较奇怪的人叫温相序，听说他暂停了训练，正在接受心理治疗，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不？”周启明显然是懂什么叫吃人嘴短的。
“你小子就在这等着我吧，你认识他？”王超一语道破，原来周启明葫芦里装的是这个药。
“算认识吧，我也是有关于朋友的事想询问他，结果发现他精神好像不太正常。”周启明这句话说得非常真诚，毕竟这是稍加修饰的真心话。
王超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了。
心理咨询师是有保密原则的。
周启明没有再吱声，默默地把餐桌上的羊排骨头收拾到餐盘里去，准备端起走人。
突然王超把手虚按在餐盘上。
他说：“温相序很喜欢自言自语一本书里的句子，书名是《1984》，书里的故事和脑控受害者的人生极其相似，我无法断定温相序是不是真的被脑控侵害，他这种情况除了进精神病院，就是说服自己尽力去扮演普通人，我没那个道行帮他，这个基地里也没人能做到。你如果想接触他，一定要尽量避免激化他这方面的反应。”
王超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心理咨询师也有保密例外，显然他不想别人突然去把温相序给逼疯。
回到宿舍后，周启明一整晚都在研究脑控和那本书。
不知不觉竟然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也许是今天向余书玲讲述了幽空里发生的事，周启明居然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闪回梦。
他梦到了那座很久未去过的福利院大楼。
也梦到了那张被他撕下来的消防栓封条。
上面“不要离开！”四个大字完全就是他自己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