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局里，邱昊把和王大川的对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余敏杰。
余敏杰听完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说道：“按照王大川的意思，王雪和王泽浩即便没有检测出DNA上的关联，也可能是父女。甚至说，就算他们的DNA上是‘父女’关系，但实质上也可能不是？”
“就是这个意思。似乎讲得很明白，但和没说一样。也许这就是你我无法成为科学家的原因吧。”邱昊自嘲，然后又问道，“我让你查的东西呢？”
“小王在查余亮的过去，小梁在查孙何成的。”
“你又当甩手掌柜了是不是？”
“不然他俩太闲了。不说这个了，再过两小时下班了。王雪你打算怎么办？”
DNA结果也出来了，这的确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无奈之下，邱昊只得选择向刘局请示。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嫌疑人无法确认身份，而且有可能是来自未来的人？”刘局总结了邱昊的汇报。
“对，虽怎么看也是中国人，但从某些角度而言，她又不是。”
“好吧，可以把她暂留在局里。但是最长不要超过72小时，并且需要有人24小时看守。”刘局给了个口子。
看来今天只能自己在局里过夜了。可邱昊本来约了要去接杜冰冰回家的。
邱昊只好给杜冰冰拨去了电话：“冰冰，今晚我要留在局里看守王雪，没法去接你了。”
“没事。钥匙我已经配好了，王叔那儿也去过了，我还从家里搬了些衣服去你那儿，一切放心。”杜冰冰已经开始有了女主人的模样，“不过我也担心阿雪，我能不能也过去陪夜？”
“不不不，这可不行，不符合规定。而且你明天一早又要上节目，别又休息不好。你今晚在自己家也好，去我那儿也行，就是千万别过来。王雪有我陪着，不会有事的。”
杜冰冰考虑再三，终于答应了。
再回到办公室，对余亮和孙何成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孙何成是2000年1月去的加拿大。”小梁朗声汇报，“当年26岁，只有初中文化。从资料来看，几乎没有过稳定工作，一份工打不了3个月。曾经进过少教所，应该在社会上没少混。96年到2000年之间，他的工作虽然不稳定，但基本都是汽修相关。那个年代，会修汽车也算得上拿得出手的手艺了。至于他到了加拿大之后的动态就不清楚了，唯一确定的是，他没回来过。”
“余亮的信息可就多了。”小王的语气中既有抱怨，也有得意，“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读书就没拿过第二名。大学专业也是国内顶尖的，没毕业就在国际上得过奖。听说他那一届已经是几十年难遇，出了很多人才，而余亮更是这群佼佼者中的领头羊。一毕业，余亮就进入了现在所在的研究院。余亮这个人，书读得多，似乎生活全在科研里。但没想到，这么个人居然能和美女结婚！”
“余亮结过婚？”邱昊有些吃惊，这是之前不知道的事。
“对，他妻子叫林馨，是大学同学，更是他们学校的校花。更不得了的是，这个林馨可不是个花瓶，她在学术上也一样颇有天赋。她毕业后同样进了研究院，做了余亮的助理。两人在1997年结的婚。次年，就是1998年，两人生了个女儿。不过，2000年的时候，余亮遇到了人生低谷。1月，妻子不幸遭遇车祸去世。3月，女儿被人偷走，从此下落不明。”
邱昊突然眼睛一禀，忙道：“余亮的女儿1998年出生，这么说今年正好是22岁。”
邱昊立刻抽起手机打给了老贺：“老贺，赶紧匹配一下王雪和余亮的DNA，今天一定要出结果！”
余敏杰也嗅到其中的怪异，说：“昊哥，你怀疑王雪是余亮被盗走的女儿？”
“嗯，不错。”邱昊道，“下午我想了很久。如果王雪说的是假话，那她必然有更隐晦的动机。也就必然同死者余亮有着深层的渊源。而眼下不正是一个吗？”
“邱队。”小梁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孙何成离开中国的时间，正是余亮妻子林馨遭遇车祸的当口。其中会不会有牵扯？”
邱昊眼睛一亮：“不错，很有可能。小梁，你向市交通队要当年林馨车祸案子的档案，调来看一下。”
“是！”小梁答应得特别有气势。
邱昊认为，要撬开孙何成的嘴不太可能。于是趁着还没有下班，他和余敏杰先把孙何成送到了看守所。
再回到局里时，已接近下班时间了。小梁忙不迭汇报成果：“邱队，林馨的车祸事有蹊跷。交通局那边说，当年本应由余亮去的一个在杭州举办的学术会议，但临时改由助理林馨和另一个助理闫丽娜一同前去。林馨开着余亮的车，载着闫丽娜，在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车祸的原因最后落到书面上的虽然是山路过弯时速度过大，但当时交通队查看了车祸的车辆时，在刹车片上采集到了一枚指纹，所以怀疑有人蓄意设计。但在所有关系网中没有找到匹配的指纹，最后以事故结了案。”
“孙何成不正是熟悉汽修的人吗？”余敏杰立即联想到，“以他的技术，要在刹车上动手脚简直易如反掌。而且那车祸一出，他就去了国外，会不会真是畏罪潜逃？”
“我也想到这点了。”小梁道，“所以问交通队那儿要了那枚指纹档案。不过那边说今天太晚了，要明天一早送来。”
邱昊拍了拍小梁的肩膀，说道：“干的不错。明天你盯一下这个事儿，一拿到那枚刹车片上的指纹，就去找老贺比对孙何成的指纹。”
到了下班点，邱昊让余敏杰早点回去，毕竟今天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邱昊来到临时羁押室，想问王雪要吃点什么，这才发现来的时候，她的外套没有随身一起拿来。
邱昊想来想去，还是给杜冰打了电话：“冰冰，你能送件外套来吗？我担心王雪晚上会冷。”
“好，我马上就来。”杜冰冰一口答应，又问道，“你晚饭吃了吗？不如一起吃吧。”
邱昊知道杜冰冰肯定要问王雪的事，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晚饭被定在市局很近的一家港式茶餐厅，服务员刚点完单就走开了。
杜冰冰忍不住问道：“阿雪怎么样了？”
杜冰冰穿了件白色的运动外套，头发也简单扎起。和一早上分开时，样子上变了很多。
“挺好的。”邱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杜冰冰眉头一耸，嗔道：“别敷衍我，我可不要听这个。这儿又没什么人，讲一些又没有关系。”
邱昊也知道这种时候拗不过杜冰冰，只好压低声音道：“王雪和你说过以前的事吧？”
杜冰冰点点头：“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这么秘密地进行采访呢？”
“那你不知道她父母是谁吧？”
“她父母？”杜冰冰摇着头，“王雪只说她还没记事的时候，父母就死于病毒了。怎么？难道她父母是什么名人？”
邱昊看出杜冰冰对王雪所知有限，只得将王雪的掌故一一述来。
杜冰冰虽知王雪来自未来，却没想到王泽浩竟是她父亲，王大川是她爷爷。更无从知晓，原来她对余亮的杀意来源于人类灭亡的危机。
邱昊十几分钟讲下来，听得杜冰冰表情骇然。
“难怪......”杜冰冰若有所思地道。
“哦？”邱昊从杜冰冰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问道，“冰冰是知道些什么吗，怎么会有如此感叹？”
“和案子可能没有关系。”杜冰冰用手指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她很清楚这时候邱昊一定会把视线转到自己的泪痣上。
“只是有一次和阿雪聊天，她问我若有男孩子喜欢她该怎么办？我一听就猜到她说的是王泽浩。我当时只以为王泽浩是她的医生，又为她提供了住处，觉得王雪被对方感动了，想回应对方。于是告诉她要顺从本心。”杜冰冰表情苦涩，自嘲地笑了笑，续道，“现下想来，王雪竟是心中藏了这么大的秘密。自己的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原来是我不知道原委，乱给人指点了。”
“你也先别担心，这事情没想象的这么简单。”邱昊讪讪道，“王雪和王泽浩的DNA比对下来，他们两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这怎么可能？”杜冰冰惊愕道，“你是说他们不是父女？”
“我也不确定。”邱昊想起王大川说的那句“只要没有证实的，未必是假”，然后说道，“或许是因为王雪来自另一个宇宙，而她与我们这个宇宙里的王泽浩没有血缘关系。”
杜冰冰点头示意听明白了，但很快又惆怅起来。
“怎么了？”邱昊关心道。
杜冰冰又推了一下眼镜，说道：“本来我很笃信，阿雪绝不会杀人的。可这么一听，哎。”她突然眼睛一亮，忙道：“你中午的时候不是说，案子有转机吗。究竟是什么？”
“这个......”邱昊犹豫了一下，决定和盘托出，“王雪下毒后出了余教授的办公室，在转角的地方撞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拿到了王雪掉落的氰化物，又去下了毒。所以，到底谁杀了余教授还不好说。”
“还有这事？”杜冰冰疑惑道，“那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余教授？”
“还不清楚，人是抓到了，但他怎么也不肯开口。恐怕和20年前的事有关。”邱昊又把新的发现告诉了杜冰冰。
刚讲完，老贺的电话打来了。
“也不匹配，王雪和死者没有血缘关系。”老贺疲惫地说着，“今天的活儿可算干完了，到现在我饭还没吃呢。”
“我马上带份烧鸭饭给你。”
邱昊双手一摊，对杜冰冰说道：“看来我刚才和你说的是我猜错了，王雪不是余亮丢的那个孩子。”
“那当然，我早告诉你了，不要怀疑阿雪，她绝不可能骗人的。”杜冰冰一副教训人的模样。
“好了，怪我自作多情。你早些回去吧。今天你住哪儿？”邱昊问。
“自己家。”杜冰冰掏出钥匙塞到邱昊手里，“完璧归赵。”
邱昊带着给王雪买的饭，还有杜冰冰拿来的一件羽绒大衣去看王雪。在被限制行动了一个白天后，王雪表现出邱昊意料之外的淡定。
“这是冰冰姐姐的吗？”收到大衣的王雪显得格外开心。
反倒是邱昊有些内疚，说道：“阿雪，今晚要委屈你睡在这儿了。”邱昊不经意间也开始以“阿雪”称呼她，连自己也没有发觉。
“没关系。”王雪朝邱昊一笑，眼睛变长，双眉向两侧斜上展开，整个眉宇间呈蝴蝶形状。
王雪忽然害羞地问：“邱警官，你和冰冰姐姐是情侣吗？”
“是呀！”邱昊洋洋得意地回答，却又想着应该如何引导这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孩儿，“两个人惺惺相惜，彼此爱对方，走在一起是幸福的。”
“真好。”王雪与有荣焉地道，仿佛杜冰冰就是她的亲姐姐一般。
“阿雪，你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很和蔼，什么事都会好好讲道理，对我特别好。”
“两个爷爷都这样？”
王雪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索对比，然后说道：“两个人差不多。只是到了这个年代，爷爷好像没有以前爷爷对我这么好。但他毕竟不知道我是他孙女，这也正常。”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认出他是你的爷爷？”
“嗯，虽然年轻了许多，不过长相一看就是吗。而且，爷爷的抬头纹很有特点，中间一道分三节，左边向上，右边向下。我小时候就喜欢没事摸摸他额头。所以回到这儿，爸爸带我回家时，我一眼就认出了爷爷。”王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可惜我都不能叫他们一声。”
“你妈妈呢？如果遇见，认得出来吗？”
王雪摇头道：“我没有见过她。爷爷那儿，爸爸妈妈的照片一张都没有。爷爷一直很自责这件事儿。”
邱昊萌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即便王雪真的是回到了2020年，但他既然同王泽浩没有血缘关系，DNA不匹配。那何以不能相爱甚至结婚呢？恐怕在她心中过不去的是心里的坎，她不愿从母亲手中抢走父亲。
“在未来，阿雪生活得快乐吗？”邱昊依旧拉家常似的问着。
“挺快乐的。说起来有些想爷爷了。”王雪抬头回忆起来，“小时候没有电脑，爷爷教我识字读书。后来我自己开始看书，只可惜家里的书本有限。再后来有了电脑，生活就更加丰富多彩了。我还时常在电脑上看电影，我可喜欢看了。”
“是吗。那阿雪看过些什么电影呢？”
“有很多，我最喜欢的是《泰坦尼克号》。”
“是吗？我也喜欢，不过我是在电影院看的。”邱昊并无深意地随口一说。
“我还没去过电影院呢。”王雪有些不好意思，“所有电影都是从电脑上看的，我的电脑和你们的差不多样子。”
“你是说审讯室里的那台吗？”邱昊想来想去，王雪在局里见过的电脑只能是那一台，抱怨道，“我们都很少用了，有些落后，但局里一直没更新电脑。”
“那爷爷隔三差五会下山去？”其实邱昊想问，是不是王雪的爷爷也会给王雪的电脑更新换代，但马上想到，人类已然灭绝，电脑自然不会自己升级。
王雪自然不知道邱昊所想，只是单纯地回答问题：“我11岁那年，爷爷那次下山之后，他三、五个月左右下一次山。起初他还试着找其他幸存者，可后来也放弃了。”
“这是为何？”邱昊想象着自己若身处那样的困境，绝不会放弃寻找人类。
“也没为什么。爷爷说好几次都找不到，肯定没有幸存者了。”王雪说地理所当然。
邱昊看着这个天使般的女孩儿，竟一时忘了自己的立场。
邱昊收敛心神，问道：“阿雪，其实若是阻止余亮发布病毒有很多方法，你何必要这样做呢？而且病毒泄露也未必是他的错呀。”
“不是他的错还能怪谁？”王雪难得地面露不愉，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制造了病毒才是根本原因。不是他，哪会有人类毁灭？不是他，爸爸妈妈都还会在。不是他，一切就会很美好。爷爷说了，他就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恶魔！”王雪语气有些哽咽，眼泪噙在眼眶里。
看来，王雪对余亮的恨早已根深蒂固，源于失去双亲，滋长于爷爷的批判。
刘昊见从一开始聊天，王雪便端着饭一口未吃，讪讪道：“不说了，阿雪先把饭吃了。”
看着王雪文雅地吃着，邱昊不禁想：要是将来和杜冰冰也有这么可爱乖巧的女儿有多好。
邱昊的办公室就在羁押室斜对面。找来了女辅警看守王雪后，邱昊回到了办公室中。他从刚才的聊天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任凭怎么在脑中探寻都琢磨不透。
邱昊也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