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暗香园的小路上,漫天红绫寸寸碎裂,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人身倒地的闷响。
柳青青习惯在手臂上缠着很多青色丝带,丝带尽头系着许多小巧的柳叶刀,平日里只作装饰用,关键时刻则是至关重要的武器。
今日大婚,所以没有用青色丝带,而是专门换成了红绫。此时,情况紧急之下,她直接用内力震碎红绫后,使其化作片片飞刃,重创了四位刺客。
哪怕是在这种时候,她依旧没有动手杀人。可当她抬步继续走向暗香园的时候,尚有气息的几人却纷纷选择了自尽。
柳青青愣了一下,感到有些难过。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暗香园传来了一阵箫声,她很清楚,这是风纹的箫声,带着一丝寂灭和杀机。
于是她便加快脚步以最快速度前往了暗香园。
暗香园周边的一处隐秘点内,看着即将进入园内的柳青青,阿尖抬头请示师父是否拦截,吴潭清微微摇头。
此时只要确保里面的人轻易不能出来就够了,外面的人还是不宜打草惊蛇,一个柳青青改变不了什么。吴潭清这样想着,心中却有些不解:风纹到底是怎么进去的?难道还真就对岱海如此了如指掌?如果真是这样,她会不会对这次的事情有影响?
柳青青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吴谭清师徒二人藏匿的角落,闭上眼睛仔细倾听着什么,是自己的错觉吗?她有些疑惑,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发现。
……
……
有一队卫兵来到了暗香园附近巡逻,几番巡查之后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进入了暗香园中。
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队卫兵本身就有异常,年龄不一,气息绵长,步伐轻盈,尤其里面还有女子。
这正是穿着士兵衣服的侯谨山率领的岱海弟子,珅叔和阮青白也在其间。
“宗主刚刚为何不直接拿下她?就这么放进去了?”珅叔小声问道,刚刚巡逻时,他们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潜入了暗香园,侯谨山却并未阻止。
“人全了才好,再有人进去也不必拦。”侯谨山唇角微勾:“走吧!”
“青白随我们进去,其他人守好这里,务必确保我们随时能够离开!”珅叔下了最后的死命令。
岱海来的人的确不少,且都是精锐。但今日重要的不仅仅是拿到秘籍,还有全身而退,相比之下,退路甚至显得更为重要一些。
……
……
“我们不会这般交出《坐忘心法》。”抱朴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世人皆知心法就在您老人家的拂尘玉柄中,我们只能亲自拆开看看了。”薛莲的语气有些肯定,神情十分期待。
天都峰掌门的信物便是一玉柄拂尘,几百年来历代相传,见拂尘者如见掌门,但这不仅是象征意义,而是《坐忘心法》就被放置于拂尘之中。比起一直不知藏于何处的净月坛《渐积经》和永远只是口耳相传的儒门《思无邪》,这倒是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
“简直是无耻至极!你们这是强盗行径!”希夷子怒由心生,若非碍于身份,怕是早就不知说了多少脏话了。
“我们还不进攻吗?”看着前方掌门在对话,春秋有些焦虑地小声问。
“对方人数太多,我们需要尽量拖时间,等人来救。”风纹回答。
“那他们为何不进攻?”
“他们人还没到齐,无胜算,而且说了不算。”
“那我们不应该趁现在赶紧动手吗?”
“在我们打败对方之前,他们的人就会到,不如等人到齐了,先谈一谈,没准儿还有机会。”事已至此,风纹一方面等待着商行的人能够到来,另一方面是觉得谈一谈或许还有别的解决途径,何必鱼死网破呢?
三个卫兵来了,却不是救兵,而是最终的杀招。
“风纹,你果然出现了,我有时候是真的想不通,我们直到今日才最终决定的计划,你是如何知道的?”穿着一身卫兵衣服的珅叔走入小院中,直接便看向了风纹。
“我不是说过,我知晓一切吗?你们偏偏不信。”风纹有些无奈地说道。
“知晓一切,那三功合一呢?”阮青白有些讽刺地问。
“师姐穿这一身士兵衣服倒是显得很娇俏。”这时候风纹倒是开起了玩笑。
“我再问一遍呢,你知道三功合一秘法吗?”阮青白不理睬她,又是冷冷地问了一遍。
“知道。”风纹看起来很平静、很认真,但这话却不是对着阮青白说的,而是看向了自从出现这里便一直沉默不语的侯谨山。
他还是带着那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似乎无论何时,都永远这般沉默,这般微笑。
这世界上,侯谨山是她最不想打交道的人,此人太执着,太深沉,回想起在镇海楼那一年多的时光,又觉得其中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感。
某种意义上,其实他对自己,对镇海楼中的人都不错,但无奈,道不同,不相为谋。
风纹深吸一口气说:“师父,我们谈个条件如何?我跟你们走,并给你们三功合一秘法,您让岱海的人就此离开好不好?”
这是一个很荒谬的交易,当风纹说出这番话时,连一旁的天都峰众人都惊呆了。
“风纹姑娘怎会懂得三功合一?”连抱朴子都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能懂?”薛莲也一脸不可思议。
“风纹,你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古月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些。
反而是交易的对方显得更加平静一些,风纹的身上总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们早就习惯了。
“你如果有,为何不早拿出来?”珅叔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最初不想,后来么……看来没人打扫我的房间啊!”离开岱海那一日,在自己的房间中,风纹曾经留下了几页纸。
风纹走之后,的确没人去过她的房间,除了侯谨山。珅叔和阮青白听到这番话都看向了他,侯谨山那夹杂着银丝的眉毛微微皱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风纹的床下有一个盒子,他看见了,却没有打开。
一切决定都在侯谨山,风纹也想看看他是否会选择再相信自己一次。
侯谨山却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那模样好像他根本不在意三功合一,“你站在那里,便是背叛。”
这是他今日到这里说的第一句话,似乎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您今天来这里,是打算杀人的?”风纹不想再讨论是否背叛的问题。
“他们交出坐忘心法,可以不死。”侯谨山背着手,有些倨傲地看向抱朴子。
“做梦!你算什么东西!”春秋再次按捺不住,指着侯谨山说道。
风纹却迅速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紧紧放下,却也没能避免小臂上的衣袖被一股内力撕裂滑落。
若刚刚风纹没有拉住他,恐怕此时他的手指就被切掉了。春秋不禁一阵后怕,他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些人,岱海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塞外经商的小门派,为何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阁下莫要欺人太甚。”抱朴子神色严峻,语气也颇为凝重。
“无异于强盗,杀人夺财。”风纹十分不满。
“那又如何?优柔寡断何以成事?”侯谨山微笑反驳。
“我给您心法,离开这里如何?”风纹只好又说回这个话题,这才是当务之急。
“我不会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何况,他们看见了我们,自然得死。”侯谨山摇摇头。岱海已经动手且现身于此,若是不杀了对方,日后一定是个大麻烦。
“那您现在不动手,还在等什么?”
“我对你很失望。”
“您却一如往常,不择手段。”
“跟我回岱海。”侯谨山直截了当地说。
“您会收手离开?”风纹有些期待。
“跟我回岱海。”侯谨山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呢?”风纹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便冷冷地问道。
“跟我回岱海,这是最后一遍。”
“否则呢?”
“死在这里。”侯谨山的回答,毫不犹豫。
风纹没有再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为何,刚刚没有人打断,也没有人插入他们的对话,随着他们的每一句话,所有人的心情都上下起伏着。
终于,天都峰的副掌门希夷子实在忍无可忍,“你们算什么东西?真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了?天都峰何时轮到被一个商队威胁?何时轮到被一个丫头救援?当我们死了吗!”
话音未落,希夷子直接冲向了侯谨山,但前来迎接他的却是珅叔,“跟宗主交手,您老还真差点儿意思。”
希夷子出手便是道门的紫霄神功,也是他的看家功夫。此法注重炼气、凝神,放眼天下武林,也是最能将内功优势发展到最大的攻击之法,在不擅交手的道门内显得尤为可贵。
珅叔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这些年来他极少出手,但于武学之上却自有心得。他的姿势有些奇怪,微微屈膝后便轻轻弹起,快速、安静而狠辣,一时间让人仿佛看不清他的位置,却稳稳当当地躲开了希夷子那一掌,同时转身引开了他。
在希夷子出手的同时,侯谨山便动了,却不是向风纹,而是向抱朴子。他在与风纹对话的同时,一直在观察着抱朴子,此人才是今天最大的对手。
风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见侧后方传来了“砰”的一声,低沉而有力,余光中看见抱朴子手捏一个道决,在周身筑起了一道气门,侯谨山的一拳就是打在了上面。
她有更重要的人要应对,眼睛一眯,便看见有一线白光向自己刺来。她不敢有任何藏拙,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希声,正面迎上了毫不留情的阮青白。
由极静到极动,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蓄势待发,从此开始,所有人都生死战斗。
古月迎上了春秋,两个人看起来不相上下,打得难舍难分。黑猫和薛莲则平静地应对着剩下的几位天都峰年轻弟子,似乎得心应手。
自己人也到了,薛莲没法再发挥自己的优势,操纵那些毒虫毒蛇,只好使出寻常武功来对付天都峰弟子。但她的眼睛却始终不离开侯谨山,不为别的,只是这么多年她见到宗主的次数都很少,从未亲眼看见他出手过。
侯谨山自从对抱朴子出了那一拳之后,整个人就似乎静止了一般,只是时而移动一下脚步,偶尔抬一抬手腕,行动之间仿佛有虚影一样,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得出来,那些所谓的虚影都是急速移动之下形成的残影。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高妙。
薛莲很震惊,因为她有些惊叹和失落地发现,自己跟本看不清宗主的出手,只觉得有时如北风般寒而冷,又如飞雪般轻而薄,威压之时气势足以破天,收敛之时又不知下一秒将攻向何方。
侯谨山对面的抱朴子则直接承受了所有的攻击,与师弟不同,他不擅长攻击,更擅长防守,若论内力和养气功夫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但这时真的与人交手,实在是经验不足,力有不逮。
所以不过几个回合,他便有些面色苍白,手掌颤抖。手中的拂尘根根直立,像一朵炸开的蒲公英,身体周边都形成了一个柔软而坚韧的气轮,将自己围在了中心,承受着侯谨山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他知道再有几个回合自己怕是就撑不住了,但在这种时候却觉得心中一片澄明,甚至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或许天都峰几百年来的路错了,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天都峰注重修身养性,追求延年益寿之法,所以在内力上举世无双,一招一式也多是用来行气,实质性的招式极少。
像他这般境界,放眼这七八十年的修道生涯,竟然几乎没有与人交手的经历,今日这一局,倒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生死局。
但他很平静,甚至想到,多年来,天都峰内只有柳青青在学习内功心法的同时,注重去钻研那些“旁门左道”,而自己因为对方是一个姑娘,所以从未严格阻拦过,或许——也是一件幸事?
想了许多,其实不过只过去了一瞬间。侯谨山再次向前一步,抱朴子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更强的一波攻击。
……
……
黑猫辗转腾挪之间,已经倒下了三个天都峰弟子。幸而韬晦遇到的是古月,若他之前逃跑遇到的是黑猫,此时怕是已经如同那三位一样,成为了一具尸体。
古月自认为武功不俗,尤其在拿下韬晦之后觉得天都峰弟子也不过如此,这时对上了春秋,不禁有些慎重甚至不服,骄傲的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有更多武功超过自己的同龄人。宗主的亲传弟子便罢了,眼前这个又算是什么东西?
春秋则怒火中烧,恨意十足,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人杀了自己的师兄弟,此时自己却连眼前这个小丫头都解决不了,心急之下,手中的招式也越发凌厉起来。
场面最壮观的,倒是希夷子和珅叔。希夷子用紫霄神功燃烧内力对抗对面的珅叔,运功之时本就隐带紫气,加之对面的珅叔行动间飘忽不定,二人的交手倒像是变戏法一般,极具观赏性。
但每一招也都凶险万分,正如薛莲所说,哪怕没有中毒,拿下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不仅是抱朴子,此时的希夷子也有隐隐落败的趋势。
侯谨山那边的交手至虚至静,珅叔那边则一动一静,唯独风纹与阮青白这边,似乎是在比谁出手更快,二人都舍去了防守,一心只在攻击。
风纹的剑光划出了一道道完美的弧线,依循着高速,紧紧地咬死并包围了对面的阮青白;阮青白看似被剑光包围,实则那些剑光并未真正伤到她的肌肤,无论风纹的剑如何,她只以两指应对,指尖隐有风雷。
仿佛是滴滴答答的风铃声,也像是叮叮当当的切菜声,无论是什么声音,总之很密,很紧迫,是真正的切割之声。
她们的眼神平静而冷漠,出手凌厉而无情。
风纹退一步,阮青白进一步,阮青白侧走一步,风纹斜进一步,不同于风纹的平静,阮青白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赞叹,多了一分凝重。
风纹的身法与剑招太过诡异莫测,几个回合之间不知包含了多少名家招式?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够如此熟练运用并切换各家招式呢?阮青白觉得,哪怕在镇海楼内自己常年修行融合之术,也不及风纹这般地步。若是她再有一流大人物的内功修为,阮青白自认为很快便会败下阵来。
风纹则必须全神贯注,哪怕她深知大师姐的武功路数,交手之间竟然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破绽,这样拖下去对自己可没有好处。
渐渐地,二人的身上都多了许多浅浅的伤口,有些狼狈,却极其强大。
“你之前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阮青白开口问道。
风纹的呼吸有些急促,哪怕自己有最好的天赋、最多的技巧,但毕竟练武为时尚短,渐渐地感觉到有些体力不支。是以略带虚弱地笑道:“自然不及师姐诚心诚意。”
就是这一番对话,让二人原本快速攻击的频率微微一滞,阮青白不想再拖下去了,化指为掌,用上全部内力对着风纹执剑右臂的肩头狠狠拍了下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一般。循声望去,二人身边的假山竟然赫然开裂,漫天烟尘中两个女子单掌相对,剧烈颤抖着。
空气中只留下阮青白震惊万分的声音:“三功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