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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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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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也是与商行约定十日期满后的第一天。一早晨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纹难得地穿了紧身黑衣,头上只用一根白玉发簪固定好了发髻,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她正撑着一把月白无花纹的雨伞,与扶风一起离开了白露阁,然后走入瞻园深处,最终从主街总楼内走出来。

商行已经等在马车前,今日微雨,竟然穿了一袭干净至极的白衣,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污秽都与他无关。

“置身事外很好,符合你作为商人的习惯。”风纹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着走过他的身边,便打算上马车。

“前有狼后有虎,不考虑向身边看看?”经过他的那瞬间,商行问道。

“相识一场,照顾好小猴儿。”

“……好。”

“谢谢。”

一路无言,马车来到了昭和公主府正门后停下,掀开车帘,入眼便是一片缟素。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纹走下车,商行便要为她撑起伞,她却摇了摇头。扶风也走了出来,拿着月白雨伞,撑开走到了风纹身边,风纹笑着接过了雨伞:“给我吧!等你什么时候比我高了,便由你来撑伞。”

扶风开心地笑了,乖巧地站在姐姐的伞下,他喜欢这种有未来的感觉。

商行独自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目送着那对姐弟进入昭和公主府后才抬脚进入,不觉心里叹息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走了么。

扶风发现,姐姐似乎对哪里都很熟悉,包括这座公主府。二人竟然一路避过了往来宾客,穿过了几条僻静的林下小路,就从后绕到了灵堂前。

此刻,灵堂前竟无人守灵,只有一个棺木孤零零地摆放在正中间,其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显得无比萧索。

风纹走进去,将伞收起来,放在门口,扶风倚在门框边,微低着头,警惕地打量四周。

几炷香缓缓点燃,随着烟雾缓缓升起,风纹的眼神愈发幽深起来。从踏入公主府到现在,她想了很多。于她而言,一场又一场的悲欢离合构成了这个世界,生老病死在无时无刻地发生着,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本小说。她想身临其境地读一读这些故事,便救下了那位少年,真正走入了这个世界。

原本以为,看一看便罢了。但她现在却突然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些原本是别人的故事,突然都变成了自己的故事。作为旁观者,无论故事主角有多么惊天动地的人生,对自己来说都是一场笑谈;可一旦参与其中,哪怕是一面之缘的人物离去,都会让人惋惜、悲伤,甚至后悔。原来“感同”与“深受”从来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身受”,也会远远超出所谓“感同”的力量。

风纹思索着,将手中的香插入面前香炉内:“梦境中没有来世,人死不可复生,唯愿你从此获得真正的安宁。”风纹心中默念着,虽明知对方再也听不见了。

“你……”身后突然传来扶风的一声惊呼,还未及她回头,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边。匆忙间,只见扶风向里间跑来,风纹立刻摆摆手,少年便止住了脚步。

“风纹姑娘与宗徽世子莫非很熟?”来者约五十余岁,个子不高,身材微胖,满面笑容,正双手交叉于腰前,右手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碧玉扳指,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金钱味道。

“一面之缘。”风纹礼貌地回答道,来者竟然是岱海的珅叔,虽早有准备,不由得她不恭敬一些、谨慎一些。

这是珅叔初次见到风纹,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美人儿,而今日这一位却是其中最令人难忘的一种。他常常觉得,美人在骨更在神,面前这位微笑着的姑娘,像是带了一股天外气息,偏偏又有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难怪昔来山的二位反复警示,凡是世间极致之人,哪怕只是一副躯壳,也不可等闲视之。想到这儿,不觉也谨慎起来。

“风纹姑娘可知我为何专门来此?”珅叔直接开启了话题。此时还尚未到宾客上香的礼节,所以无论是风纹还是珅叔,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这里都没有人的原因。

“商行昨日告诉我,贵派似乎在追查我。”

“并非有意暗查姑娘,只是潮生是我岱海门下逃徒,风纹姑娘暗自带走,实在不合礼仪。”

扶风赶紧走上来,刚要开口,风纹便制止了他,有些俏皮地眨眨眼说道:“这位前辈误会啦!他叫扶风,是我的弟弟。”

“这便是姑娘在说笑了,他的底细岱海清清楚楚,可从未有什么姐妹家人。”珅叔什么谈判场合没见过,笑容不减地说道。

“我说他是我弟弟,他便是我弟弟。”风纹竟然耍起无赖,进而慢慢靠近珅叔:“你怎么忍心让我们姐弟分离呢?”两人差不多高,风纹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轻轻地问道。

珅叔没想到看似脱俗疏离的风纹突然摆出了这样一幅姿态,仓促之下竟也耳根发红,不觉有些恼火,说道:“无论是叫潮生,还是叫扶风,岱海的弟子我们总归是要带走的。”珅叔下意识地是不想让岱海与风纹产生太多关系的,毕竟昔来山的二位曾经发出过警示,可是宗主偏不信邪,这也实在是让他有些烦闷。

“好吧,那我不拦了。”风纹无所谓地说着。

这下更让珅叔有些摸不到头脑:“你是认真的?你可知道我们把他带回去会如何处置?”

“天才都是罕见的,就算要罚,也不至于丧命,岱海前途无量,他若是回去,比跟在我身边强。”风纹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微笑着拍了拍珅叔的肩膀,显得既礼貌,又荒诞,似乎竟然有一副长辈的姿态。她其实很清楚,扶风回去受到的惩罚必然不小,甚至不得不为岱海卖命终身,但这样的天才人物,哪怕不受重用,也不会被轻易处死。

珅叔来之前设想过很多种情况,认为最可能的就是风纹带着扶风直接对抗岱海或者逃跑,却没想到对方突然让步,还一脸欣慰的样子。诧异之下,便问道:“风纹姑娘便如此决定了?”

事关扶风的去留,他这时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在边上看热闹,不知为何,他敢确定,姐姐绝不会就这样交出自己。

“不然呢?前辈莫不是希望我不交人,顺便把我也一起抓了?”

这倒是说中了的珅叔的心事,换句话说这才是侯谨山最想要的结果。“姑娘既然同意,那我便把他带走了。”珅叔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直接便要转身离开,带走扶风以观察。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救下扶风是巧合,一路上也算小心谨慎,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岱海紧追不放?”

这样才对,珅叔觉得今日的谈话总算步入了正轨,但这个问题却是不好回答的,昔来山的事情宗主是要严格保密的。于是便故作姿态,说道:“风纹姑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妨自己回忆一下。”

风纹眉毛一挑,遇到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便故作高深地把问题推给别人,若非自己深知其人,还真要开始自我怀疑了。想到这里,不禁轻笑数声:“我差点儿就信了你呢!”

珅叔倒也不以为意,想着今日宗主布下的任务,便说道:“风纹姑娘不如来我岱海,你们姐弟二人也不用两地分离,并且,我做主免了他之前擅逃之罪可好?”

“你能做主?前辈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珅叔?”风纹故意惊讶道:“那您能否做主让我姐弟二人最后说几句话?”这才是风纹的目的。

“自然。”说罢,珅叔便转身离开。

“您就这么走了?”这次轮到风纹疑惑。

“哈哈哈哈,姑娘也可以试着带这小子离开。”珅叔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他为何又同意我们离开了?”扶风问道。

“因为他认为我们走不了。”风纹说道:“他从一开始就是希望我强行带走你,从而师出有名,将我一起抓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再等等吧,应该还有人来。”风纹的话音未落,果然来人了。

“风纹姑娘莫非在等我?”来者是中常侍李为。

“见过李公。”风纹微微行礼:“这位姐姐,我们是不是见过?”她看向了李为身后的黑猫。

黑猫不言,倒是中常侍说道:“看姑娘也不知拐弯抹角之人,她前夜曾到访过白露阁,其中原因,我想姑娘应该知道。”中常侍也并不十分确定是否真与风纹有关,但总要摆出一副全知的样子,才好占据先机。

风纹不以为意,便从腰间拿出了一幅水墨丝帛画,直接递给中常侍:“您是为了这个吧?可以直说的,送您便是。”

中常侍也呆愣了一下,接过画,缓缓展开后,查看了一番,半晌,便确定这就是《水纹图》,其中经脉流转之纹路绝不是寻常人可以凭空造假的。

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寻常人,别说一幅《水纹图》,就算是真正的三功合一,风纹也知晓其中关窍,只不过如今她武义、武术俱备,可惜练武时日尚短,内力不足罢了,但她始终以最快的速度在修行着,若想真与江湖中人过手,至少需要一年半载。

风纹笑看着中常侍,心里想着:自己前夜对这幅画动了手脚,只是细微之处的修改,以他的实力和能力,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来的。这幅画总归是要落入岱海之手,本应来的是明念,如今侯谨山亲自到了,更不可能失手。但自从前日知晓,侯谨山竟然追查她,让她不得不多一个心眼罢了。

“风纹姑娘可否讲讲为什么?”中常侍来此之前也想过各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如此轻易得到,实在是让他一头雾水。

“太长了,你来替我说吧!”风纹看向了扶风。

扶风不明就里,只是点点头:“哦哦,那我来说。”

中常侍看扶风这副突然领命的样子,倒也信了几分,其实风纹临时决定让扶风来说,也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扶风虽然语速不快,但其中细节都说得很清楚,不该出现的情节也被他自动过滤了,比如什么猫头鹰之类的。从故事来看,确实,这本就是一场意外,

“他便这样送了你?”中常侍问道。

“是,所以我来祭拜他。”

“你们以前可曾见过?”

“未曾。”

“就因一支舞?”

“是。”

“倒像是世子做出的事情,唉。”中常侍长叹一声,对于宗徽之死,他总是有些愧疚在的。“那你为何就这么交给我?”

“不然呢,此物于我唯灾祸尔。”这幅画刚到风纹手里,便被黑猫花豹盯上了,又有了今日的事情,风纹这么说倒是很合常理。为了增加可信度,风纹又说道:“世子那日交给我,或许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害,李公虽然去得很快,终究是晚了一些。思前想后,便知此物定然非寻常,事关重大,不敢擅留。”

无论是商行还是中常侍,都没想到风纹会这么就把《水纹图》交出来,对他们而言,唯一的解释就是风纹根本不知这画中的玄机。只有扶风在一旁沉默着,他可是亲眼看到姐姐自己画的,甚至——做了假。

“姑娘于朝廷有功,李某做主,可满足你一个心愿。”

“并无所求。”

“你身边的人是岱海逃徒,你可知岱海一直在找你?”中常侍说着,试图邀请眼前这对姐妹加入自己的暗网。

“他不是逃徒,是我弟弟。”风纹摇了摇头。

“风纹姑娘真不考虑跟我离开?今日岱海可来了不少人,那位商行首看样子也不会插手助你了。”

“不必了,都是一样的浑水。以后天高路远,请公公莫多问、莫多念,惟愿后会无期吧!”风纹笑着离开,行至门口,回望了一眼棺木,状若不经意地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风纹与扶风走远后,黑猫说道:“李公,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的确,但这水纹图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中常侍说罢看了看棺木:“枉费你一番心思了,若是在天有灵,可会安心?”

“那这位风纹姑娘就这么放走了?”黑猫觉得自己措辞有问题,又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帮一帮她?岱海吧虽说是一个塞外商队,终究也是有些实力的。”

“人家并不想和我们任何一方势力沾染关系。我见过不少人,她不是寻常姑娘,未必没有应对之法。”中常侍这么说道,但其实他远远低估了岱海的实力,又说道:“今日事毕,准备让客人进来祭拜吧!后日,我们便出发回帝都。”

……

……

珅叔离开后,将这里的一切交给了属下处理,今日他主要是想亲自见一见那位姑娘,否则也不会亲自前来祭拜。刚刚行至前院门口,一袭白衣的商行便迎面走来,远望去,倒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珅叔可愿移步一叙?”

“正有此意。”

公主府离商行很近,乘坐马车,一刻钟便到了。不一会儿二人便坐在那日的雅间里品茶:“今日小雨,正适合品茶。”商行这样说道,但实际上,若谈起真正重要的大事,他与珅叔都没有饮酒的习惯。

几盘精致的点心很快便摆了上来,食盘边上甚至摆上了各色花朵,繁而不杂,甚是赏心悦目。

“如斯美人,我见犹怜。商公子竟然不为情所动?便这么放她走了?”谁想到珅叔今日直接调侃起来。

“哈哈哈哈!商人,唯重利尔。”说罢,轻轻抚摸了一下奉茶女子的手腕:“她的确是绝品美人儿,但我又何曾少过?”话虽这么说,却总觉得嘴里的茶有些苦涩。

那姑娘脸色微红,轻声退下了。却又有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与这商行内来来往往的美人儿比,这一位的确是太过普通,一双小眼睛紧眯着。

商行看到其人这么快回来,苦笑了一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碧绿小竹筒,打开后,便倒出了一地碎纸片儿。

散落在地上的纸片有一块儿较大,隐约可识别,似乎是一个潦草的“情”字。

珅叔瞥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纸片,顺手从点心边拈其一朵小花,投入茶杯中,品了一口:“看来未必是流水无情,而是落花无意啊!”

“其实,知道她真的不肯来,我倒是心里放松了一下,毕竟若真的冲突起来,还不知怎么与你谈接下来的生意。”商行很快恢复平静,笑着对珅叔说:“或许就是因为知道她不会来,才肯去接她吧,男人啊!”

“呵,男人啊,只是没动真情而已。”珅叔说着想起了家中那位。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仿佛亲近了许多。

“看来今日,我们确实可以好好谈谈生意了。商行首,合作愉快。”

一刻钟前,风纹带着扶风走出灵堂后不久,左梅突然拦在了前面:“主子让我给你的。”

接过那个碧绿的小竹筒,打开后,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你相信一见钟情吗?”风纹摇摇头,当着左梅的面把纸条撕碎,然后略带小心地把碎纸放入小竹筒内盖好,微笑着还给了左梅。

“嗯!我还真怕你相信了!你这样的姑娘可不能被他骗了。大哥二哥,收工回了!”左梅抱拳行礼后便一跃而起,隐藏在暗处的左光左净应声而动,三兄妹一起回到了商行。

姐姐拒绝了今日的最后一份邀约,扶风有些兴奋,有些紧张,更加机警地跟在风纹身后。

该来的总会来的,一个背着长剑的青年男子拦在了他们的面前。“在下岱海长虹,风纹姑娘的话若是交代完了,就请让潮生跟我离开吧!”

“他不是潮生,而是我弟弟扶风。”这是风纹今日第三次重复这句话。

“姑娘想反悔了?”长虹似乎早就料到,却又无所谓地说道,刚刚接到的命令,本就是若是风纹反悔,便一起带走。

“你误会了,请随我来,我还有礼物送与岱海,望贵派宗主宽宏大量,放过舍弟的逾矩之举。”风纹一边笑着,一边微微行礼。

任何男子面对这样的美人儿总是难以应对的,长虹也不例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怎么能质疑人家姑娘的用心呢?

于是,风纹与扶风走在前面,长虹跟在后面,就这样在府内拐了几个弯儿,绕过了人群聚集之处,一路上竟没有碰到一个人。长虹越走越心惊,这位姑娘到底与这昭和公主府有什么关系,竟如此熟悉?可惜若他知道那日昔来山的谶言,便不会如此大意。

风纹带着他们来到了宗徽的书房内,几日不见,书房已经修葺一新,可惜如今也只是一座空室罢了。

“就站在那儿别动!给你看看我送你什么?”风纹此刻站在一盆翠松石边上,轻轻按下了石头上的一个机关,笑得人畜无害。

长虹此时一头雾水,浑然不觉有危险降临,也没注意到风纹话语间的收礼者由“岱海”变成了“你”。

所以当数十根毒刺向自己袭来时,他错过了全部避开的最佳时机。慌忙之间,也算是反应奇快了,迅速拔出长剑,后退几步进行格挡。一时间只听见了叮叮当当的声音飞速传来,甚至于长剑在空中只留下了阵阵残影。

“拦不住他,快走!”风纹拉过扶风便向书房内间走去,她记得这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奉元城外,只是希望能够来得及进入。若是跑不掉,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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