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大婶拿扫帚追出来,我拔腿就跑,有人便吃不上护国寺的艾窝窝了。”
说着,陈义将手里的油纸包提起来摇了摇,脸上尽是坏笑。
刘月娥看到好吃的两眼放光,看看身后无人,便轻轻掩上门,飞似的跑出来。
嘴里轻呼:“真在护国寺买的么?”
“吃过便知,不好吃不收钱。”
刘月娥脸上笑开了花,双眼弯得就像天上的月牙,嘴上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好吃,我也不给……哥哥给妹子送好吃的,还要收钱么?”
陈刘两家后门就相隔几步,两人从小玩到大,此时四下无人,自然是无拘无束。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斜斜地洒在什刹海的水中,映得人脸上泛红。
两人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解开油纸包,一人捏起一个吃了起来。
艾窝窝是京城顶出名的小吃,用核桃仁、芝麻、瓜子仁、山药泥等做馅,糯米作皮包制而成,入口软糯香甜,连皇帝、皇后都喜欢,平民小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边吃边说笑,很快便消灭得干干净净。
陈义问道:“最近这阵子,怎么老不见你出门?”
刘月娥歪着头,眼睛眨了眨,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说呢?”
“定是刘大娘逼你学女红,绣青蛙、麻雀什么的,你学不会,所以不让你出门。”
刘月娥“噗嗤”一声,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谁会去绣什么青蛙,麻雀,要绣也是龙凤、鸳……”
她话说到一半,又抬起拳头,在对方手臂上狠狠地锤了几下,直把陈义锤得连连告饶。
两人闹了一阵,刘月娥定定神道:“我娘说了,你已经是锦衣校尉,我也长大了,不能老跟你玩儿了。”
陈义奇道:“锦衣校尉怎么了?”
刘月娥正色道:“我娘说,做了锦衣校尉,多半不能再做好人。若做了好人,多半不长命。上次你便被抓了去,幸好有惊无险……”
陈义顿时语塞,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比对方还清楚,大明朝来到天启年,已病入膏肓。从至高无上的皇帝,到满朝文武,再到巡街捕盗的校尉,大大小小的官僚,全都得了重病。
再过十几年,帝国会轰然倒塌。
闯军、清军接踵而至,眼前的国泰民安,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见陈义默默无语,刘月娥似乎也觉得刚刚说的话有点煞风景。
于是伸出芊芊玉手,用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圆,竖起三根手指,问道:“义哥儿,这是什么意思,以前从没见你比划过。”
陈义哑然失笑,烦恼也暂时抛到了一边。正经答道:“这个叫‘OK’,就是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的意思。”
“欧……”
“OK!”
“欧……你骗人。”
“骗你做什么,真是这个意思。骗你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
陈义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词是锦衣卫里的暗号,轻易不告诉别人。
只因她是亲妹子,才说给她听,其他人是万万不能说的。
刘月娥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刘大娘在远处招她回家,还有点将信将疑。
只是刘大娘催得急,她才没问个清楚明白。
……
等佳人远去,陈义手握未送出去的珠花簪子,脸色沉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一件事,王懋芳常去的几家青楼里,有一家就叫丽春院。
王懋芳、李凤儿两个风牛马不相干的人之间,忽然间有了联系——都曾在丽春院出没。
虽然李凤儿三年前就离开了那里,可后来成了寡妇,说不定和丽春院还有某种联系。
而现在,两个人都死了。
或被锦衣卫围捕而死,或离奇死于家中。
如果仅仅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
说干就干,陈义立即走出家门,步行前往咸宜坊。
到西院勾栏胡同时,已是华灯初上的初更时分。
只见长长的胡同内十分热闹,往来者大多坐马车,非富即贵。间或有行人,也是满身绫罗绸缎,不是手持纸伞的富贵公子,就是大腹便便的商贾。
想象中,勾栏街肯定有很多姐儿倚栏卖弄风骚,挥舞着手绢招揽客人。
然而,西院勾栏胡同的两侧全是高墙大院,如果不是各家门前挂着牌子,还有龟公在门外知客,真看不出来这是一片销金窟。
陈义之前没有什么积蓄,兜里比连脸还干净,一直不敢来一探究竟。最近发了点小财,心中就有底气多了。
找到丽春院的大门,他便昂首挺胸大步迈进。
在龟公的指引下,进入一个小偏厢,他张口便点上一个席面,专点小月琴作陪。
按钱员外所说,当年李凤儿与小月琴经常一起陪客,是一对风尘好姐妹。应该可以从她嘴里套出来点东西来,比如说,之前被谁买了去。
接着,进来打招呼的老鸨风情万种,做了个万福,满脸堆笑问道:“官人面生,是第一次来吧,可与小月琴是旧相识?”
陈义奇道:“非得认识,才能点姑娘么?”
妈妈道:“官人说笑了,不巧,今天小月琴有些不太方便。要不奴家做主,给官人换一个?”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今天就找小月琴陪酒,其他姑娘一概不要。”
陈义故意加重了“陪酒”二字,堵住对方的借口,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鸨手里。
他本以为,老鸨只是在吊胃口,宰生客,不料老鸨却将银子放回桌面上。
“官人,本院还有很多姑娘,吹箫弹琴,评书唱曲,样样精通,保管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又何必非找小月琴呢?”
陈义板起脸,冷冷道:“丽春院敞开大门做生意,竟专给客人不痛快的么?”
老鸨行了个万福,在桌边自行坐下,又斟了一杯酒。
“官人,您今晚若是来找乐子的,本院欢迎。您若是专门来捣乱的……您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哦?这是什么地方?莫非,是阎王大殿不成?”
“锦衣卫三个字,官人可听说过?”
陈义心中一愣,脸上却笑了起来:“锦衣卫乃陛下亲军,奉皇命办差,谁还能不知道。”
“知道就好,”老鸨将一杯酒递到陈义面前,“官人点别的姑娘,今晚的花销一概不论。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那本院只能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