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一会儿,刘月娥便在刘大婶的催促声中返回里屋。
临走前,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陈义摇了摇头,暗叹这小妮子年纪还小,不知温柔为何物。
径直回到家中,只见几间厢房果然被仔细收拾过一遍。刚被抓捕时,整个宅子被锦衣校尉翻了个底朝天,如今已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澡,坐在自家院内,开始重新回顾案情。
虽然杀官劫银案基本结案,但陈义始终认为,整个案件疑点重重,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其一,王懋芳只是一个小卒子,每月却能收到一大笔钱,足够他在勾栏瓦舍挥霍。可见,这伙人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另外两个凶犯就更不用说了,能在满城官差的重重搜捕下脱身,在京中实力远比想象中强。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谁在暗中给他们提供银钱和掩护?
其二,对于一个有稳定收入来源的团伙而言,七百多两银子并不算多。他们为何要捅锦衣卫这个马蜂窝,非要假冒缇骑去犯案呢?
如果不是为了劫银,陈义想不到其他理由。
金正威仅是一个巡检司主官,芝麻大的正九品官,没必要假冒缇骑才能杀害。如果匪首与金正威有私仇,放条毒蛇去暗杀更加简单。
其三,他们将巡检司牢房里的走私犯全部放走,到底有什么目的?
案后王懋芳敢于立即回京,证明在素描肖像画出现之前,他们不太害怕被通缉。这样一来,扰乱追捕的理由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还有,锦衣卫里的内奸是谁,此人为何要帮助一伙强盗?王懋芳为何反复加害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该案疑点多得一只手都数不清,搜出一个藏身之所,犹如窥见冰山一角,远没达到水落石出的地步。
只可惜,王懋芳服毒自尽,线索也随之中断。
天启皇帝龙颜大悦后,全城搜捕也因扰民非议而中止,令人无可奈何。
想到还有两个凶犯在逃,陈义感到芒刺在背,于是拿起雁翎刀,在院中矗立。
锦衣校尉有两大来源,一是招揽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二是上五所的世袭军户。其中江湖人士较少,军户为多。
为了不被江湖人士压制,军户子弟世代勤学武艺,无论正丁还是军余,都有一身好本领。
和其他军户一样,陈家刀法亦由军中武技演化而来。
刀法大开大阖,讲究力量与速度,追求一击必杀,很适合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
十几年前,陈父曾单枪匹马在京郊面对十几个亡命之徒,结果,不但将盗贼击溃,还击杀四人,生擒两人。
凭那一战的功劳,陈父升上小旗官,所以督促儿子练武更加勤快,态度也严厉了许多。
经过十几年打熬,十五、六岁时,陈义已练得身强体壮,与陈父打得有来有回。后来陈父在辽东殉职,他更加勤学苦练,时刻准备袭职进入锦衣卫。
苏醒的第一战,因为身体虚弱,他没能在围捕下突围。这十几天经过跌打名医姚春悉心调理,身体已恢复大半。
为了对抗凶徒,陈义决定重拾武艺,加强修行。
不奢望以一敌百,起码要能保护自己,不能被两三个刺客轻易暗杀。
他闭眼矗立了一会,忽然“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在自家狭小的院子里挥舞起来。
月光下,顿时刀光四起,院中落叶随着呼啸的刀风飞舞,果然是虎虎生威。
一套刀法练完,陈义不由感叹,陈父能在卧虎藏龙的锦衣卫升至小旗,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是有几分真本事。
接着,他又闭起眼睛,回想当夜恶斗毒蛇的感悟。
一片树叶在身后飘落,他忽然再次拔刀,猛向身后挥去。电光火石间,树叶已被刀锋削成两半。
“好刀法!”
一声轻声赞叹声响起。
陈义专心致志时,听觉、视觉和第六感都极其敏锐,早就发觉有人暗中靠近。
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前往通州办案的赵勇。
陈义喜道:“赵叔,你怎么来了。”
赵勇从墙头跃下,笑道:“在外面听到你在练功,便没有敲门而入。要不然,也看不到这么俊的刀法。”
陈义知道赵勇以前是江湖人士,并非军户出身,便谦虚道:“赵叔说笑了,军中粗浅武艺,京城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人会。”
“军中武艺怎么了,昔日戚家军横扫江浙,用戚家刀打得扶桑刀客屁滚尿流。戚家刀不是军中武艺?”
陈义顿时语塞,他知道戚家军能力克倭寇,主要靠鸳鸯战阵和严明的军规。不过戚家刀威名远播,确实令人无法反驳。
于是赔罪道:“小子失言了。”
赵勇走到陈义身后,捡起劈成两半的落叶,叹道:“前面那套刀法……还可以。最后回首这一刀,就真的有点厉害了。你有这个本领,却被王懋芳这等人偷袭得手,真是让人搞不懂。”
陈义哪里能解释清楚,只好笑称这一刀纯属瞎蒙,再来一次,未必能削得如此整齐。
又问道:“赵叔刚刚从通州回来?可发现新的线索么?”
赵勇点点头,又将手中一袋酒肉晃了晃。
“边喝边聊。”
两人在院内相对就座,重新谈起案情。
原来,那天赵勇和众人在张家湾分别之后,很快赶到通州设卡盘查,同时调查巡检司走失牢犯一事。
经过一番恐吓,知州何大立承认瞒报,却坚称从未授意手下藏匿名册。
后来,劫银案告破,赵勇回京之前,又跑了张家湾一趟,审问被抓回的几个逃犯。
据逃犯称,当天凶犯在牢内磨蹭了一阵,后来又从后门分批放走了所有人。
至于先放了什么人,后放了什么人,谁都说不清楚。
陈义沉吟一会,提出一个猜测:“凶犯假冒缇骑,会不会就是为了放走牢里的某个人?第一批先走的人是正主,后面那些都是‘陪跑’而已。”
赵勇喝了一口酒,沉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走丢的人那么多。除非将所有人全抓回来,否则,根本查不出哪个才是凶犯真正要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