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带着懊悔,独自在书吏房临摹到四更天,双眼被灯油熏得直流眼泪,腰杆也酸得直不起来。推开房门透透气,只见赵勇正坐在门外台阶上。
嫌疑并未完全解除,有人守夜监视也是应有之义。
陈义见四下无人,便开口打招呼:“这次……”
赵勇使了个眼色,制止陈义继续往下说。
接着,又站起大摇大摆地走进书吏房,端起茶壶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大声赞道:“你小子,真是好画技!”
陈义会意,也用正常语调和对方寒暄起来,直至说到“我帮画你一幅”,才起身关紧房门。
“外头有人?”
“王奎手下的小崽子,躲得很远,我懒得理他。”
赵勇向门外努了努嘴,又拿起画像又看了一会,不禁赞道:“你这画像追凶之技,确实妙……果真源出西洋么?”
“确实是西洋画技。”
陈义老实回了一句,又小声谢道:“多亏赵叔帮忙,小子才得以暂时脱困。”
赵勇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放在心上。
“王奎自恃上头有人,这几年谁都不放在眼里,将西城搅得乱七八糟。老子早就看他不惯,有人来治治他,正好。”
陈义好奇问道:“他上头是谁?”
赵勇摊摊手:“这我哪能知道,不过再厉害,也强不过掌印指挥使吧?”
陈义不禁莞尔,锦衣卫里比骆思恭还厉害的人,确实是没有了。骆养性对上王奎,正好一物降一物。
这骆养性还很谨慎,一直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王奎找不到任何把柄。
陈义又问道:“敢问赵叔托了何人去请骆大人来上任,他日若能脱罪,我必登门道谢。”
赵勇道:“那倒不必了。我那朋友平日急公好义,却不愿到处招摇。嘿嘿,当年他落魄时,赵叔曾帮过他一把。若你这次能脱罪,这份人情也用得不枉了。”
既然对方不愿透露身份,陈义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好再次谢过赵勇。
不一会,一副素描肖像画好。
赵勇拿起来看了半天,又是赞不绝口,小心放在怀里收好。
又叮嘱道:“此案通天,非同小可。你要多拍骆大人的马屁,等抓到凶犯,功劳全让给他,他应该能保你无罪。要不然,遗失令牌的罪责也不小。”
陈义知道这是金玉良言,点头表示知道厉害。
这世道,后台就是一切。
后台够硬,犯再大的罪都有人保你;没后台,立再大的功劳也是枉然。
现在骆养性鼎力支持,用尽关系破案,一是为了免遭言官弹劾,二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露脸。
自己心里不能没点数,以为骆养性真是个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至于赵勇背后的“朋友”,会出马去劝骆养性,可能也有某种考量。只是里面的水太深,旁人没法知晓罢了。
陈义沉默了一下,又想起一件事,便聊了起来。
“我始终觉得,此案有些蹊跷。那几个凶徒假冒缇骑,是咱们事后才知道的事。金正威既束手就擒,当时肯定没看出端倪,又怎会扛了半个时辰才肯交钥匙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赵勇道:“怪事何止一桩。我刚才问过其他巡检兵,才知道当晚凶徒不止杀官劫银。”
陈义疑惑问道:“还有其他事?逮捕文书上怎么没提?”
赵勇道:“似乎与劫银没有关系,想来通州衙门不愿节外生枝,没有向刑部报告。若不是我看出端倪,又吓唬了几句,他们还不肯说。”
接着,他又说起刚刚发现的怪事。
自从入驻该地后,他便按例巡视署内所有屋舍和房间。
巡检司本就是追凶捕盗、盘诘商旅的执法衙门,在后院设有牢房。
张家湾是京畿东郊的水陆要冲,经常能抓到走私贩子,所以牢房还不小,足足有四五间。
然而赵勇发现,里面连一个囚犯也没有。
“怎么可能!”
听到这里,陈义也小声发出惊呼。
八、九月正是走私贩子最猖獗的时候,如果连这个时节都抓不到,张家湾巡检司根本没有设立的必要。
再说,如果没有囚犯,七百多两银子怎么来的呢?
赵勇笑了起来:“嘿嘿,确实一个囚犯也没有。”
他对陈义的反应表示赞许,又详细解释了一番。
原来,凶徒将巡检们绑起来后,就把后院二十多个囚犯全放了。
后来官差发现司署被血洗,又忙着通报州衙和处理尸首,直到快天亮才知道牢房空了。
还好,关在巡检司的囚犯大多是利用漕船走私的轻犯,跑了也不太打紧。否则,就凭跑了二十多个犯人,通州知州就够头疼的了。
陈义越听越迷糊,直呼这伙凶徒损人不利己。
劫银就算了,放走牢内囚犯做什么。难道他们想让张家湾乱作一团,没工夫去抓捕他们?
要知道利用漕船夹带私货虽是重罪,可大家都这么干,谁也不会当真拉走私犯去砍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让家人带银子来赎人就算了。
而冒充锦衣卫杀官是重罪中的重罪,连皇帝都惊动了。没有人会因为要抓走私犯,耽误抓钦犯半分。
难道走私犯里有认识他们的人?
想到这里,陈义心中一动,连忙在书吏房的架子上翻找犯人名册。
按锦衣卫的规矩,任何人抓捕归案都要在名册上记录,巡检司应该也是差不多。
如果批走私犯里面,果真有某个人认识凶徒,一个个抓回来审问,肯定比大海捞针要快得多。
不过,陈义在书吏房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犯人名册在哪里。
他叹道:“或许巡检司的人知道丢失犯人是罪过,所以把名册收起来了。”
赵勇不以为然道:“就剩下的几个巡检兵,有这么大的胆子?我看十有八九是通州衙门干的。我明天找个由头去一趟,问问知州大人哪来的胆子,竟在这个案子上犯浑。”
陈义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点头赞同。
商议了一会儿,没找到其他头绪,赵勇重新出去值守,陈义也重新趴在案上继续临摹。
某个走私犯认识凶徒只是一个猜测,不一定能证实。多画几幅肖像,说不定才是尽快破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