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刺客去而复返,陈义后半夜都在半睡半醒中渡过。
直至雄鸡啼鸣,曙光初现,牢内情形才逐渐清晰起来。
两条软趴趴的蛇尸卷缩在角落,看起来都被蛇鞭拍死了。小心地用脚拨开,每条都有一米多长。
这种毒蛇的蛇头呈三角状,脊背上满是灰褐相间的花纹,从外观上看,应该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蝮蛇。
陈义不禁有些后怕,成年蝮蛇的毒腺内含有大量毒液,连一头牛都能毒死,更别说人了。
第三条毒蛇则在猛烈鞭打中断成七八截,在牢房内散得到处都是。
四面墙上,到处都是蛇血飞溅留下来的血痕,观之狰狞可怖,闻之腥臭欲吐。
轮值狱卒打开小窗向内查看时,被牢房内的诡异场面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义道:“昨夜几条长虫爬了进来,被兄弟尽数打死了。您若有兴趣,不妨拿回去炖了,加个肥鸡、木耳和香菇,很香。都是毒蛇,大补的。”
“真……真的?”
狱卒不敢相信竟会有毒蛇爬进牢房,不过陈义显然领会错了方向。
他用小棍子挑开蛇嘴,露出最前面的两根毒牙,笑道:“那还有假?此蛇肯定有毒,很会喷毒水嘞,肯定补。炖来吃了,今晚保管金枪……”
狱卒目瞪口呆,还没听完后面几个字就扭头往前院跑,口中还大呼小叫。
“牢房里有蛇,牢房里有几条毒蛇……”
此时是点卯的时辰,前院正好聚集着几十个巡捕校尉。听到狱卒呼喊,他们连忙带上长叉长棍赶了过来。
巡捕校尉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平时面对盗匪凶徒,都敢舍命一搏。然而,当他们看到满地蛇尸,都有点畏畏缩缩。
恐惧毒蛇是人的一种本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的。
直到另外两个蛇头也被陈义踩了个粉碎,几个校尉才开牢门进去查验。
过后,校尉之间又互相低语了几句,带着诡异的表情退了出去。
京城是大明国都,城内人满为患,非常拥挤。特别是西城,想找块巴掌大的空地都难,哪可能有毒蛇出没。
一个手脚带着铁链的囚犯,竟能在夜里徒手杀死三条毒蛇,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直到上官命令押人去受审,狱卒仍蹑手蹑脚,仿佛对方身上沾有蛇毒一般。
审讯室外的院子里,赵勇正站在一堆校尉中间,神情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似乎在故意隐藏自己。
陈义也很识趣,没有开口询问或者使眼色,只假装两人互相不认识。进了审讯室,他惊讶地发现,主审官是一个生面孔。
“赵勇神通广大,竟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他不知道赵勇用了什么方法,仅用一夜时间,便请动骆养性来上任就职。不过他知道,这次审讯是最后的翻身机会。
所以,他一点也不敢托大,根据对主审的第一印象,在脑中反复推敲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从六品官服上看,新主审应该就是西城管带百户——现任指挥使的儿子,骆养性。
骆思恭已年过半百,陈义本以为他的嫡长子至少有三十多岁,不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就是傲气满满的冷峻书生。
没想到,骆养性非但非常年轻,而且面相圆圆,看起来颇为和气,有点“慈眉善目”的意思。
不过,不管多么慈眉善目,他在西城分署就是最大的官,无人胆敢轻视。之前嚣张跋扈的王奎,如今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后。
要知道,大明武官的品级普遍定得很高,总旗、小旗虽有正七、从七品官身,却不能算真正的“官”。
在世人眼里,他们都只是冲锋陷阵的军“吏”罢了。
锦衣卫百户则完全不同,不仅统带上百名校尉办案操练,还有权审讯处理案件,上管官,下管民,是正儿八经的实权要职。
百户以下,校尉可以依年序累功升迁,不过升到总旗基本就到头了,想再进一步难如登天,非大功不得授百户。
百户以上,则是勋贵和重臣子弟的天下。
世家子弟靠皇恩荫封,以正六品百户为起点,几年时间就能升上五品、四品的高位。
为了胜任镇抚司佥书、堂上佥书等机要文职,他们一般自幼读书,有些人甚至能在科场考取功名。
陈义庆幸骆养性不是个纨绔子弟。对方一点也不气盛,看起来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
见嫌犯上了刑柱,文书也摆开了案牍,骆养性也不再等待,开始审讯。
“你就是陈义?”
“卑职正是陈义,刚刚袭职的巡捕校尉。”
“嗯……听说,昨夜你在牢房徒手撕了三条毒蛇?”
“回大人,确有此事。”
“牢房里哪来的毒蛇?”
“昨夜三更初刻,刺客从窗口放进来的。”
“刺客是什么人?”
“卑职不敢断定,卑职推测,应该是张家湾劫银案的盗匪之一。”
骆养性背着双手,在陈义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思索案情。
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就是匪首吗?你的手下为何不劫狱救援,反倒放蛇杀你?”
“卑职并非匪首,”陈义直视对方,眼神中没有恼怒,也没有慌张,“张家湾一案,卑职遭贼人栽赃陷害,请大人明察……”
说到这里,王奎忽然上前两步,躬身向骆养性道:“大人,分明是盗匪知劫狱不易,所以杀同伙灭口。此贼巧舌如簧,不用刑恐怕不会老实回话。不如……”
“本官自有思量。”
骆养性眉头皱了皱,摆手示意王奎退到一边,向陈义继续问道:“你继续说。”
陈义犹豫了一下,决定直奔主题。
“盗匪于初八晚上在张家湾犯案,然而卑职早在初七晚,就被贼人在自家门前击晕。卑职昏迷了两天三夜,直到昨天……也就是初十早上才苏醒。因此,卑职不可能参与劫案,更不可能是匪首。”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
陈义知道好几个证人,早就挑选出最适合上堂作证的一个。
他接着道:“为卑职诊治伤情,包扎后脑伤口之人,乃广化寺街仁善堂的跌打名医,名曰姚春。姚大夫经常为本司校尉问诊治伤,相信大家都是信得过的。大人不妨将他请来,一问便清楚了。”
这个辩词合乎常理,骆养性不禁点了点头,又转头向王奎问道:“真有这么一个人?”
此时,王奎已在心里将陈义痛骂了七八十遍。
一天之前审讯时,还说没有人证,怎么忽然冒出一个姚大夫来?
这是在故意耍人玩呢?
然而王奎不敢当场发作,这个刚来接任的百户似乎不太喜欢别人插嘴。此人来头太大,不是他所能得罪的。
见上司询问,他按捺火气答道:“回禀大人,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不是什么名医……”
“有就好。”
骆养性忽然起身走到门外,随手在待命校尉里指了一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身居何职?”
被指那人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卑职蔡宏民,乃本司巡捕校尉。”
“很好,你带上两个人,去一趟广化寺街,将仁善堂的姚春姚大夫请来……就说,有人被打伤,请他速来医治。”
“是,大人!”
主官下令,属下哪敢拖延。
蔡宏民连忙招呼了几个人,骑马向广化寺街赶去。
骆养性对属下恭顺的态度非常满意,转身回到室内继续审问。
“你刚才说,昨天早上才苏醒,怎么知道贼人在本月初八晚上犯案,怎么知道盗匪在张家湾杀官劫银?”
“回禀大人,王总旗给卑职看过逮捕文书,上面写得分明。”
“胡扯,我就晃了一下,你怎么可能看得清,”王奎暴跳如雷,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接着,他又躬身对骆养性道:“大人,陈义分明就是贼匪之一,才知道得如此清楚,大人莫要被他骗了。”
陈义立即道:“大人,卑职自幼擅长作画,眼力很好。王大人若是不信,可再拿一纸公文来给卑职试试。”
“试就试。”
王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陈义眼前飞快地晃了一下。
“你说,上面写了什么。”
陈义道:“这是刑部发来的公文,上面说,有个嫌犯送过去没两天就死了,刑部无法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