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捕之前,陈义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坏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大案子。
也许王奎只是不想自己顺利袭职,随便找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借题发挥。
没想到,不但真有案子,而且是一桩能惊动南镇抚司的大案要案。
既然逮捕文书已经下来,光靠嘴硬来脱身已不可能。
仔细回想起来,醒来后,一直没看到身份令牌的影子。
现在看来,应该出了大问题。
陈义在脑中将所有线索快速整理了一遍,发现没什么用。
关键不在于证据,而是主持审讯的人不对。
王奎此人心狠手辣,陈父很看不惯,以前两人就没有交情。
如今自己落在此人的手里,企图求他帮忙找线索脱罪,几乎没有可能。
陈义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这间审讯室比较简陋,没有烙铁、铁刷子、重枷等重刑具。
咬咬牙,应该可以撑过去。
重新抬起头时,他的眼神已变得坚定。
“回禀大人,卫中有规矩,小旗、总旗只管缉凶捕盗,理案、问刑,必须由管事百户亲临执办。管事百户不在,卑职无话可说。”
听到对方忽然拿出陈年老规矩来反驳,王奎愣了一下。
接着,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他的心头。
总旗与百户之间虽只有一级之差,他却花费数年,使尽手段都没爬上去。
前阵子旧百户去职,他本想着可以升试百户执掌西城,没想……
话从陈义口中说出,有种羞辱的味道。
他哈哈大笑起来:“规矩?哼,不知死活。老子倒要看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
王奎没有再犹豫,在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扬起鞭子继续行刑。
一鞭,两鞭,三鞭……
陈义咬紧牙关硬扛。
因为他想到,南镇抚司签发的逮捕文书,既是催命符,也是保命书。
越是重大的案子,过了明路,就越要办成铁案。在没拿到口供或关键证据之前,嫌犯不可以轻易就死。
王奎只是区区一个七品总旗而已,担不起打死嫌犯的罪名。
硬扛!
死顶硬扛,一定可以等来转机。
陈义头部重伤,两天来只吃过一个馒头,身体十分虚弱。十几鞭之后,终于扛不住酷刑,很快陷入昏迷。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被浇了几桶凉水,又听到王奎大呼一声“晦气”,然后气冲冲走出房门。
接着,又被几个人松开捆绑,扔到了另一个地方。
落日西斜,华灯初上。
不知过了多久,陈义悠悠醒来。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窄室之中。
地上胡乱铺着一些茅草,臭烘烘的,也不知道多少躺过睡过,沾了多少屎尿污物。
窄室东面,是一个开得很小,很高的透气口。从月光射入的角度,可以猜到是二更时分,自己已昏迷好几个时辰。
透气口中间横着几根拇指粗的铁栓,看起来十分牢固。
窄室西面,是一扇包着铁皮铆钉的厚重木门,上下各有一个开口,想来是监视和送犯之用。
这是一间囚室。
陈义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昏迷时被移动的距离很短,应该还在西城分署。
锦衣卫本没有各城分署,只因京城地方太大,巡捕校尉早晚回卫署点卯麻烦,才在五城各设了一个临时落脚地。
久而久之,倒成了不挂牌的正式署衙。
想到还在西城,还被送进北镇抚司狱,陈义稍稍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有了南司的正式文书,王奎可以直接将他送进北司狱受刑。
而进了北司,连求死都是一种奢望,就不要再想什么脱罪的事了。
疼!
好疼!
松懈下来,陈义忽然感到全身火辣辣地痛!
还好只是拷着手脚铁链,并没有戴木枷,双手还可以活动。
“厮!厮厮!”
他呲着牙,小心揭开胸前外衣,月光之下,皮鞭造成的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奶奶的,真够狠的,”陈义忍不住骂起了脏话。
他知道,即使只是皮外伤,但若不尽快清洗伤口,再敷上消炎镇痛的伤药,就会有大麻烦。
在肮脏的牢狱里,伤口很容易感染化脓,进而引起持续高烧。
在锦衣卫狱,很多人就是死于伤口感染。结案文书上,只会留下“病殁”二字,绝不会写着“酷刑而死”。
他正发愁怎么处理伤口,忽然,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
接着,又响起一阵对话的声音。
听起来,其中一个人是早上示警的赵勇,正和看守的狱卒寒暄。说什么总旗大人吩咐过,不能让嫌犯死了,他过来看看。
王奎确实有此吩咐,狱卒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很快将赵勇带到牢房门前。
“陈义!陈义?”
牢门上面的小口打开,探出半张脸。
陈义一看,正是赵勇,故意应道:“谁?”
赵勇没有立即回话,转头又跟狱卒谈笑起来:“看来还没死。”
两人又聊了一会,随后才是悉悉索索的开门声。
门外狱卒道:“赵哥,当心着点儿,他手上七八条人命呢。”
“拷着呢,没事。你先歇会去吧。”
“那您快点儿。”
说完,狱卒重新锁上牢门转身离开。
赵勇确认狱卒走远,才仔细打量牢房内的状况。
见到陈义满身血迹,他不禁摇头叹气:“才第一天,怎会打成这个样子。”
陈义挪动了一下身子,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赵叔,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点吃的。”
说着,赵勇抬了抬手中食盒,又道:“一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在外面转了半天,叔过去一看,不是你家隔壁的刘小娘子吗?小姑娘求了半天,实在推脱不过,给你带进来。”
“啊!”
听到还有人给自己送饭,陈义心中一阵温暖,身上鞭伤仿佛也没那么疼了。
“麻烦赵叔跟她说一声,往后别来了。被王奎看到,说不定会攀诬她们家。小门小户的……”
“放心,说过了。”
赵勇打开食盒,里面一大碗米粥,粥面上还漂着几根咸菜,一个咸鸭蛋。
陈义整整三天就吃了一个馒头,此时看到大米粥,眼睛都快直了。
三下五除二吃了一大碗,直到碗底空空,才道:“早上多亏赵叔示警,小子感激不尽。”
“算你机灵。去你家之前,王奎就下了拘捕即杀的命令。你若再不投降,肯定难逃一死。”
说着,赵勇连连摇头,又叹道:“你可是陈大哥的独苗,怎会如此糊涂,犯下这档子大案?这回想全须全尾出去,难了!!刘小娘子对你多好啊,可惜没福享了,可惜!”
“赵叔说笑了,只是发小,还没满十六呢。”
陈义斟酌了一下,又道:“赵叔,若我说没犯案,你可相信?”
赵勇眼前一亮,连忙问道:“此话当真?”
“不敢诓骗赵叔。我前天才从卫里拿到腰牌,刚回到家门口,就被人打晕了,一直躺到今天早上。”
说着,陈义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用头上裹着的纱布加强说服力。
赵勇仔细检查了一番,点了点头,脸色却愈发凝重。
陈义道:“张家湾的案子,不是我做的……赵叔可知道详细案情?”
赵勇道:“我怎么会不知。除了你,只怕全京城的官差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