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码头上的一家海商铺子里,已经脱下铠甲的秦典史捋起袖子给赵林斟了一杯酒。
赵林仰头喝了,将杯底朝向秦典史。
“王县令豪爽!”秦典史大笑一声,也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外面充斥着嘈杂的声音,秦典史带来的社兵们正在挨个角落搜人,将遗落此处没有进城的人全部找出来,要分批带回城里。
赵林朝后面抬了抬手,一直站着侍候的王之俊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裹轻轻放在了秦典史的跟前。
秦典史只是迅速瞥了一下就将目光移开,他身后的心腹家丁弓着身上前要将那包裹取走。
家丁包裹一入手,竟觉得不轻,赶忙就将单手换成了双手。
秦典史的余光将这细节看在眼里,面上又是灿烂一笑。
“吃菜!吃菜!”
秦典史没想到赵林竟如此大方,只过了一会就又给他斟满了一杯酒,笑着道:“县尊这人追赃助饷搞得厉害,这登州城里的海商都要逃尽了,这码头上会操海船的水手好像也不剩几个了。”
“不过王县令放心,如果这港口码头凑不齐二十,兄弟我叫押人回城的时候再给你抓几个来,保准让船能够顺顺当当出港。”
赵林忙举杯道:“真是让秦典史费心了。”
秦典史也举起酒杯感慨道:“王县令客气了。当此乱世,大家伙都不容易,兄弟肯定有多大力出多大力的。”
二人再次一饮而尽,秦典史将被子搁在桌子上,哈了一声道:“外面的这些海船王县令看上哪个届时就是哪个,今天是五月三十,退潮的时间是酉时,涨潮的时间则是今夜子时。”
“兄弟吃完这顿酒,退潮的时间也就到了,就得回去守城了。”
“这附近的叛军这回也不知来了多少,但乌合之众想必夜里也不会攻城的,兄弟说不定就只能过一个这最后安适的晚上了,夜里就不来送王县令了。”
赵林见气氛上来了,无视二人的年龄差距也开始同他称兄道弟道:“秦兄对兄弟我情深义重,小弟有句话不能不说。”
秦典史大气道:“兄弟怎么跟哥哥还藏着掖着?快说快说。”
赵林道:“大顺兴亡,也不是秦兄一个典史能够左右的了的,你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关键时刻可要知道取舍。”
“不瞒秦兄说,兄弟我的一家几十口都在西京,叛不得。且兄弟家境不错,要是能顺利回去,自然比在东边做个即使脱罪也永无出头之日的县令要好,秦兄和兄弟我是比不得的。”
秦典史握着杯子脸色犹豫,似乎还想多表现一会自己忠孝难两全的悲戚心态,赵林就又道:“秦兄只要能保住性命,只要不杀虐过甚,无论大顺将来回不回来,你都是无碍的。”
秦典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若不是家中尚有老母要奉养,这肮脏之身,又有何可惜?”
赵林身体前倾握住秦典史的手道:“秦兄三思啊!”
秦典史怅然若失的样子又道:“真是长恨此身非我有啊!”
“那么多人靠着为兄活,为兄也不能光凭自己的心意做事不是?”
“心里再委屈,为兄也能受得住,来,喝酒!”
赵林也举起杯子道:“喝酒!”
秦典史一碰杯子道:“兄弟今夜离去后,再见不知还否有期,且饮此杯!”
赵林闻言忽然放下酒杯,犹豫道:“其实秦兄,兄弟今晚不见得就会离去,且还要看看登州城守不守得住再说。”
秦典史也见状也放下杯子,压低声音道:“守住走,还是守不住走?”
赵林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才松口吐露道:“我与秦兄一见如故,也不忍再隐瞒了,登州城若守不住,兄弟我就不必走了!”
秦典史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赵林,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贤弟啊,你与为兄说这些,让为兄很是为难啊!”
……
外面,秦典史带来的人闹哄哄地将港口码头搜了个遍,竟然真搜出来了七八十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力,不知怎么想的,放着城头一天一钱银子现结的生意不做,留在这里喝海风。
社兵们分出一半人手将他们押成长长的一队,往城门里赶。
一路上又是鸡飞狗跳。
一个社兵手里只有削尖的竹竿当作长矛来用,他将竹竿横着狠狠抽打了一下人群中发牢骚的一个汉子,怒道:“哪那么多屁话?县尊让干啥就干啥,逼逼事儿多。”
那汉子撇着嘴嘟囔了一句什么,那社兵作势又要打,汉子赶紧闭嘴,社兵才有收手。
见队伍虽然还是乱糟糟的,但终究是往城门方向去了,社兵才松了一口气,他四处检查,忽然望着自己身边的另一个穿着社兵一副的人道:“兄弟看着面生啊?家是哪个巷子的?”
那社兵憨憨地嗤笑了一下道:“俺可不是城里人,家住栖霞山那边,家里没吃的,出来本是想到码头出苦力的,谁知船都不剩几条,又听县尊说守城一月三两银子,便留下来了。”
先前那社兵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乡巴佬,心想海商早就跑光了,竟这个节骨眼跑码头讨生活,真是啥也不懂的蠢汉,多数也要死在城头上。
“叛军打过来了,正在东门外扎帐篷呢,估计明天就得开打,你怕不怕?”
憨汉子飞快地四处瞄了一圈儿,像是要防人的样子,看着却极蠢:“俺其实不怕,跟哥哥说你别告诉别人,要是万一挡不住,俺就抱头蹲下,嘴里一直喊千岁饶命,就不得被杀了。”
社兵心道这家伙看来还没傻到劲儿,他一脚踹在那个憨汉子屁股上将他踹了一个踉跄,骂道:“大顺打来了才喊千岁,朝廷打来了要叫官爷,你懂是不懂?”
憨汉子也不恼,傻笑着挠了挠头道:“现在知道了,要喊官爷饶命。”
社兵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没来由的竟然生出要罩着他的意思,趾高气扬道:“看你这傻样,早晚被叛军砍死。”
“以后跟着我罢,保你活得久些!”
憨汉子高兴地连连点头:“哎哎,俺以后左右就听哥哥的话了!”
“傻样……”
“裤腿要绑好,咱县尊最是看重这个,不管有没有力气还是其次,要是让他老人家看到你装束不整啊,脸立马就耷拉下来了,小队长之后就少不了要给你一顿胖揍。”
“哎哎,俺知道了,俺这就绑好。”
“等会儿的!这也算行军呢,没队也有队,你私自出队,被队长看到了,少不了给你一顿胖揍。”
“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