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吴周全打算给关磊整到煤矿运输队学开车,奈何现在的运输队不缺人,所以就只能在家闲着,春夏开荒种地,秋天给两家收苞米、土豆子地瓜。
但关磊主意挺正,前阵子联系了从庆安林场回来的两个套户,想跟着他们去林场当套户,说是要锻炼锻炼体格子……
吴海龙知道这事后,将他骂了一顿,主要意思是:我是穷的揭不开锅啦?让小舅子去当套户,那旁人得咋骂我?你就消停搁家待着得了,等明后年煤矿扩大生产,增加运输量之后,再给你送煤矿去上班。
但是关磊是个犟种,说啥都要去林场当套户,为此姐夫和小舅子闹了好几天别扭,到现在都没好。
虽说吴海龙听说了徐宁是庆安人,且知道他爸和他哥都在林场上班,但是并没有详细打听,只说到这就结束了。
这辆老解放有年头了,跑在路上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虽然车厢里到处漏风,但比外头暖和多了。
徐宁抬起手腕瞅了眼,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估摸再有十多分钟就能到万业村。
吴海龙瞅着他戴着表,就知道他家庭条件不错,虽说第一眼瞅着三人穿的破破烂烂,造的埋里埋汰,但吴海龙也知道这帮搁山里跑的人,比大多数搁家坐吃等死的人富裕多了。
再说徐宁家搁林场有俩工人,一年工资都得近千元,不知道徐宁为啥要受这罪,去深山老沟子里转悠,哪怕好奇,吴海龙也没问出口。
再往前行驶二里地,徐宁便瞅见前方的村口亮着两黄莹莹的车灯,在车前站着数十人。
这群人旁边点着火堆,后面立着灵棚、挂着幡……
吴海龙驱使老解放停在离人群十米位置,随即就有三四人领着一群人奔了过来。
徐宁等人陆续跳下车,吴海龙就紧忙绕过车头跑过来介绍一番。
站在徐宁跟前有四个人,分别是吴海泉、他父亲吴周良、吴海龙父亲吴周全,以及吴周良的把兄弟老二。
吴周良等人先后和徐宁三人握手表示感激,而吴海泉是最后伸出手的,当他和徐宁双手紧紧相握时,他双眼泛着泪花,却没有掉下眼泪,只强忍着复杂的心对徐宁不断感激。
“不用客套,既然我们搁山里瞅着了,那肯定得管。”
吴海泉重重点头:“谢谢!”
一旁,吴周良瞅着儿子哭唧尿呛的模样,推了他一把,问道:“你们是搁哪找着的啊,海泉领着海龙几个进山找了两回都没瞅着人影啊。”
随即徐宁简单说明当时发现杨三的位置和情况。
吴海泉听完就拍着大腿,磨牙悔恨道:“我就该下雪之前去!要是再往西南沟走走就好了,进山两回,我咋就没想着去西南沟呢!”
徐宁听见吴海泉说完,就知道王虎、李福强搁小北沟瞅着的那一串脚印,应该是吴海泉哥几个留下的。
吴周全扒拉着大侄,道:“行了,这事不赖伱,他是命里该着。”
吴周良转头瞅着儿子,说:“老三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你赶紧去给他整到灵棚,海龙,帮你大哥忙活忙活。”
“诶。”
吴海泉拽着徐宁胳膊,说道:“兄弟,你们搁家多住几天,千万不能走。”
徐宁点头说:“你先忙活去吧。”
“那行,兄弟,让我爸招待你们。”
说罢,吴海泉和吴海龙等人便去了后车厢,将杨三从车厢里抬了出来,刚抬出来一半吴海泉就差点掉眼泪。
吴周良微微叹口气,说道:“海泉跟他三叔感情比跟我深,徐……”
徐宁转过头,说:“大爷,你喊我二宁就行,我搁家行二。”
“成,二宁强子虎子,咱几个先进屋暖和暖和,让他们先搁这忙活吧。”
随即,徐宁仨人跟着吴周良进了村,往前走五十多米就拐进了一户院里,这院子瞅着挺干净板正,西侧马棚里堆着劈柴和石磨,东侧是下屋。
而此刻东西俩屋和外屋地都亮着灯,外屋地有俩妇女在忙着烧火。
徐宁瞅见这熟悉的房子就露出了笑容,接着便听吴周良说道:“这是海龙的小舅子家,我和海泉平常搁煤矿跟前住,家里的炕没来得及烧,今晚间你们就搁这住,行不?”
“行!”徐宁干脆点点头。
东北这边的火炕必须得天天烧,否则就容易冻住烟道、或者久烧不透,而吴周良不在万业村住,所以他家的炕基本两三天才会烧点柴火透一透,而今天老吴家人都在忙着办事,如打钱纸、叠克子元宝之类……
所以他家的炕就没来得及烧,就只能将徐宁仨人安排到关磊家。
而吴海龙家有个刚满月的孩子,况且他家就东西俩屋,肯定不能让徐宁三人去他家睡,因为睡不下,也不方便。
让关磊小妹关花去跟她姐睡,将关家腾出一屋让徐宁仨人睡是最合理的。
吴周良领着三人进入外屋地,瞅着俩妇女给他们介绍一番。
她们都是吴周良的弟妹,一个是吴周全媳妇,一个是他把兄弟老二的媳妇。
徐宁三人喊了声婶儿,便走进了东屋。
东屋炕上放着炕桌,炕桌上摆着碗筷和酒盅、一瓶五粮液、一条迎春烟。
他们进屋不到半分钟,俩婶儿就将饭菜端到了饭桌上。
吴周良瞅着桌上的四道菜,抹了把老脸,叹道:“二宁啊,你们仨先凑合吃点,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今个属实是招待不周……等我明个准备准备,咱必须好好吃点喝点!”
徐宁扫了眼桌上的饭菜,饭是大米饭,菜是鸡蛋糕、酸菜炖粉条、家常炖豆腐和一盘咸菜。
“大爷,这就挺好,没啥招待不周的,那我仨就不客套了嗷,确实有点饿了。”
徐宁说完就穿鞋上了炕,为啥不脱鞋?因为脱鞋吃不下去饭,他们搁山里晃悠好几天,脚肯定得有点味。
王虎和李福强盘腿挨着炕沿坐,侧身抓着饭勺,捡碗盛饭。
“我就不陪你仨吃了,这顿饭……诶,我给你们倒酒。”
徐宁伸手拦住,说:“大爷,我仨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不是,你们不跑山的么……跑山哪有不喝酒的?诶呀,喝点没事……”
吴周良在煤矿大小也算个领导,但今个他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因为他和吴海泉接到信儿就往家赶,根本没来得及买菜和烟酒,这桌上摆着的烟酒和四道菜都是从他弟吴周全家里拿过来的。
瞅着桌上四道不像样的菜,他心里相当不得劲。
人家搁山里找着他家老三,翻山越岭拽了五十多里地,就拿这菜招待他仨?
所以吴周良也没有啥长辈架子,只想招待好三人,就不停的劝酒。
李福强说道:“我和我兄弟以前是大酒懵子,后来喝点酒我兄弟差点搁当街睡过去,从那往后我俩就一口酒不沾了。”
“啊,那虎子呢?”吴周良闻言释然了。
徐宁说:“大爷,让他先吃饭吧,你就别客套了。”
“那行,你仨快吃……我寻思你们搁山里出来,拽着他走五十多里地就得累够呛,待会外屋地水烧好,你们洗洗脸啥的……”
“嗯呐,大爷,你该忙就忙活去吧。”
吴周良摇摇头:“我待会再去,让海泉忙活吧,他跟老三感情深呐。”
“大爷,他们是师徒吧?”
吴周良愣了愣,抬起头:“你咋知道呢?”
“我猜的,海泉哥搁电话里喊他三爷,海龙喊他三叔,我寻思跑山打围这行当,能称爷的估摸也就是师父了,要不然不整差辈了么。”
吴周良点头:“对,海泉小前儿我忙着工作,他就跟老三跑山玩,后来我觉得这事太险,就给他拽到我工作的跟前上学……”
吴海泉对此肯定有些埋怨,但埋怨归埋怨,不至于有恨,毕竟是亲生父子。
徐宁也知道吴海龙为啥不敢提起杨三的事了,因为旁人一提杨三失踪在山里,就容易让吴海泉暴躁,从而激恼……
“老三命挺苦,我仨拜把子的时候,他就没爹没妈,原本他能结婚安个家,哪成想他对象让黑瞎子给扑了,从那往后他就搁山里跑,瞅着黑瞎子就打。”
打开话匣子,吴周良像是回忆诉说似的,将杨三的平生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徐宁问道:“那海泉哥挺长时间没跑山打围了吧?”
吴周良抽口烟,道:“得有十年了。”
吴海泉刚25岁,吴周良46岁,他媳妇在吴海泉8岁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只有吴海泉一个孩子,再往后也没续弦。
但是吴海泉已经结婚四五年了,有两个儿子,由他媳妇搁家照顾着。
吴周良和他仨唠会嗑,感觉心里好受不少,再瞅着徐宁三人造了两三碗大米饭,心里头更加舒坦了。
这时,当院传来声音,徐宁向外瞅去,只见黑乎乎几个人影。
随之人影就进到了外屋地,来人正是吴海泉、吴海龙、吴海涛和关磊。
“兄弟,咋没喝酒呢?饭菜不合口啊……”
吴周良起身道:“二宁和强子都不喝酒,明个你跟虎子喝点。外头整完了?”
“恩。”
“我出去看看,你们陪着二宁他们唠会嗑。二宁,让你海泉哥陪你们几个唠啊。”
“诶,大爷,你该忙忙你的。”
吴周良点着头,便迈步出了屋。
这时,徐宁三人也放下了筷子,吴海泉客套两句,见他们都吃饱了之后,就从兜里掏出烟给他们递去。
见徐宁、王虎不抽,他也就没死乞白赖的让,只给李福强点根烟,便说道:“兄弟,今个这饭菜准备的太仓促,招待不周啊,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
徐宁摆手道:“没那么多事。”
吴海泉说:“你们仨搁这多住几天呗,等我开车给你们送回庆安,到时候我也认认门,咋样?”
“多住几天……倒是行,但我得给家里去个电话,我们仨搁山里好几天了,要不然家里该惦着了。”
“行啊!咱现在就去村部打电话,走……”
吴海泉办事属于雷厉风行,倒不是毛毛躁躁。
徐宁点着头往炕沿挪,“成,晚间这屋不是没旁人么,石头你小妹……”
说到这,徐宁顿了顿,因为这声‘石头’喊的太顺口了。
他扭头瞅着正在愣神的关磊,问道:“磊子,我喊你石头行不?不犯毛病吧,听你姐夫说,我比你大一个月啊。”
吴海龙怼了怼关磊,笑说:“喊石头没毛病,我和他姐都这么喊。”
吴海泉瞥了眼关磊,他知道这小子瞅着像骷髅架子,但脾气可不小。
“啊,你喊呗。”关磊瞅着姐夫吴海龙,摇头晃脑道。
石头是关磊的小名,只有他家里人能这么叫,要是旁人喊他石头,他指定得急。
吴海泉点头:“行,挺给大哥面子,回头让你姐夫教你开车,等到煤矿直接就进运输队。”
关磊瞅了眼吴海泉没吭声,因为他心里想的是:我要去林场当套户!
徐宁站在地上,瞅着李福强和王虎,“大哥,你俩搁屋里待着得了,外屋地大锅里有热水,你俩洗洗。”
吴海泉点头:“对,你俩搁家泡泡脚,我跟兄弟去村部打个电话。”
吴海龙说:“大哥,那你们去吧,我搁家陪着强哥。”
李福强摆摆手道:“不用陪啊,我俩一脱鞋屋里都站不下人……”
“哈哈哈。”
吴海涛笑了两声,见吴海泉等人都盯着他,立即止住了嘴。
吴海泉抿嘴说:“那行,你俩搁家洗吧。磊子,你小妹去你姐哪住了,今晚间让你姐夫和小二跟你搁西屋住。”
关磊点点头:“恩,知道。”
随即,徐宁跟着吴海泉等人出了屋,直奔村部走去。
在路上谁都没提杨三,虽然吴海泉的心情很沉重,但面对徐宁总能提起笑脸。
“兄弟,听说我老叔搁林场上班?具体嘎哈呢。”
“搁林场当会计。”
吴海泉微微发愣,他原本以为徐春林就是个普通工人呢。若是那样的话,他托点关系也得把徐春林往上抬抬,毕竟徐宁给他三爷找了回来,这是多么大的恩情?
但他根本没想到徐春林是个坐办公室的。
吴海龙疑问:“大会计啊?”
“恩。”
“你大哥呢?”
“搁保卫科坐班呢。”
吴海泉闻言,顿时就明白老徐家在林场是啥地位了。
但从这俩职位来看,就知道老徐家肯定是上头有人,否则不可能父子俩都坐办公室,至少得有一个是一线工人。
徐宁转头说道:“海泉哥,有个事,我们搁这待两天倒是行,但我们得回趟山里取东西,我那窝棚里还有两头狍子呢。”
“啊,那行,你啥前儿要回去取,到时候我开车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