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长办公室内。
有一双鬓白发戴着圆眼镜的沧桑中年,端着茶缸子来回踱步,从他稳健的步伐来看,并未慌张,更像是在思考该如何解决麻烦。
他正是庆安林场的场长郭兴民,同时也是郭红霞的堂弟、王淑娟的表舅。
郭兴民年仅四十出点头,只比徐春林小一岁,但是他的相貌却比徐春林瞅着都老。
早年间,生活的苦楚和工作的重担将他原本一米七的身高,生生压低了三厘米。
“这得咋整呢?使枪给它突突死得了……”
他刚嘀咕两句,便听到身后的房门传来动静,刚转过身便瞅见了徐春林和王二利推门走了进来。
郭兴民紧忙放下茶缸子,抬步上前笑着招呼,“大哥二哥,快坐!茶水都给你俩沏好了,尝尝。”
徐春林两人没有客气,郭兴民没当场长的时候,徐春林就和他关系不错,否则他也不能做媒将王淑娟介绍给徐龙。
两人坐下瞅了眼茶几上的茶缸,茶叶见底飘着白花,冒着热气传出茉莉花香。
“你搁哪整的茉莉茶啊?这玩应老贵了吧。”
郭兴民笑说:“这不是年后的时候局里要来个二把手么,我寻思先给预备上,万一他上任来咱林场呢,到时候啥玩应没有,咋招待啊。”
徐春林笑了笑,“要不咋说你是场长呢,这心多细啊。”
郭兴民坐在两人旁边,端起茶缸子秃噜口热茶,道:“伱要想整,能有我啥事啊?”
“快拉倒吧,可别往我脸上贴金。找我俩啥事啊?”
往常,郭兴民也找徐春林,只不过都是单独找来唠会嗑,或者有好烟酒匀一匀。
像同时将徐春林和王二利找来的时候就特别少,所以徐春林琢磨应该是有点大事,这才着急问。
“那我直说了哈?”
“说呗,都不是啥外人。”
郭兴民搓着脑门,道:“是这么回事,今个头午19楞场突然来了头大猪,将俩工人都拱倒了,幸好人没啥事。
本来我没咋将这事放在心上,但晌午吃饭前儿听人说,28楞场那头有个工人也被大猪拱了,这工人折了条胳膊,那楞场的把头居然隐瞒没上报,私自去请猎人打这头猪……”
“这28楞场和19楞场中间隔着几道梁子呢,我琢磨这头大猪应该是被猎人赶到19楞场的。
但是这猪三番两次伤人,我也不能干瞪眼瞅着啊,就寻思找你俩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啥办法,将这猪赶走或者整死。”
徐春林和王二利闻言相互对视,两人同时端起茶缸喝了口茶,待放下茶缸子后,两人皆是不语的瞅着郭兴民。
整得郭兴民一愣,问道:“大哥二哥,你俩有难处啊?”
“难处倒是没有,我寻思你是知道我俩昨晚间给这猪来了三枪呢。”
“啥?”郭兴民一惊,问:“那你这脚脖子就是打这大猪前儿崴的?”
“诶呀,没注意搁林子里拌着东西卡的……”
随即徐春林就将昨个回家途中偶遇猪王的事说了。
郭兴民闻言后,眼睛一亮,笑说:“你俩这手把肯定够硬啊,这大猪说是有600多斤,真的假的呀?”
“恩,我幺麽得有600多斤,是不,二利?”
王二利点头:“估摸650左右,当时天太黑了,我跟我大哥是摸黑响了四枪。要是白天,直接就将这大孤猪壳下来了,哪还能让它跑19楞场伤人啊。”
郭兴民笑说:“是啊!那大哥二哥,你俩还想壳这头大猪不?我原本是想让保卫科提枪去给它突突死,但保卫科的人应该摸不着它影……”
徐春林紧忙摇头:“不行,我俩要去壳这大孤猪,回头我俩就得睡大街上,昨个晚间那二瘪犊子和你嫂子给我一顿损哒啊,诶……别提了。”
王二利点头:“今早我儿子跟二宁去跑山,他妈还嘱咐呢。”
“大哥,这事不能让你们白出力,场里给80块钱补助呢。那你俩不去,让二宁去呗,听我大哥这阵子没少夸二宁啊。”
徐春林听着徐宁名字就来气,摆手道:“快拉倒吧!我这一天让这瘪犊子熊完了,家里那仨娘们全护着他,给我整得都没下手机会!”
“哈哈……”
郭兴民和王二利大笑两声。
徐春林就是和他关系不错,否则这种丑事肯定不能往外说。
或许有人会问,那上辈子徐春林都瘫炕上了,郭兴民作为场长咋不给点关照呢?
咋没给呢!正因为给了点关照,才被那新上任的局里二把手捏住话柄,当时正逢林场的一把手退休,这把柄捏的太准成,直接让郭兴民在原位多干了五六年。
但郭兴民也没后悔,毕竟他和徐春林自打进林场上工就认识,在他当场长前也没少出力,这么多年的情分摆着呢。
待两人笑完,徐春林眯眼道:“场里给八十?那让二宁去一趟也行哈。”
王二利点点头:“可不行咋地。”
郭兴民笑说:“嗯呐,我也是寻思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咱有这条件和手把,再说也没犯啥错误,都在规章制度之中啊。”
徐春林喝口茉莉花茶,“这事我替二宁答应了。”
“那行!大哥,明个你就让二宁跑一趟呗,这猪再不处理掉,工人没法安心干活啊。”
“恩,回去我就跟他唠…但有个事哈,场里给的八十,到时候你直接给我就完了,咋样?”
郭兴民笑着点头:“那肯定啊,你是他老子,不给你给谁啊?”
“哈哈,得嘞,就这么办!”
三人喝口茶水,郭兴民嘱咐道:“大哥,你可得让二宁加点小心呐。”
“恩,知道。这小子现在稳当多了,之前去望兴打着头五百斤大孤猪呢,还干过狼群壳过黑瞎子,有准成!”
郭兴民放下茶缸子,问:“那我给二宁搁林场找个活啊?到时候让我二哥家虎子一块过来,就是没有编制……”
徐春林和王二利摇摇头,倒不是嫌弃这活没编制,而是怕给郭兴民惹麻烦。
关系好是一方面,但再好的关系也不能拖后腿,否则长此以往还咋相处?
徐春林问道:“你师父不是要退了么?你没问问呐?”
郭兴民摇摇头:“前些日子跟我师父喝酒来着,他说我岁数小,再者局里新来个二把手,整不好还得继续干两年。”
“……”
三人搁办公室唠了点别的,直到两点半多钟才回到各自岗位。
……
此时,在西马垛子东侧的矮平山一处谷地中。
有五条狗正将一头200多斤的老母猪按在地上撕咬,狗和猪发出的叫声非常刺耳。
二狼三狼在两侧挂着钳子,黑狼咬着猪鼻子,大黄撕咬下巴颏,至于小黄则在掏裆。
李福强迈着快步朝前窜起,扬起手中的扎枪,在距离老母猪只剩一米的时候,眼疾手快找到空隙就狠狠地刺了下去。
这一枪没伤到几条狗,却结结实实扎在了猪脖子动脉,当他抽出扎枪时,猪血瞬间喷了出来,洒了二狼一身,黑狼和大黄也是满嘴猪血,造的很是埋汰。
后方,徐宁瞅见李福强去放血了就没咋着急,只缓步跟了上来。
他瞅着李福强入枪的位置点了点头,说道:“大哥,你这枪法越来越尿性了,这位置找的好,直接扎它大动脉上了。”
李福强闻言咧嘴大笑,道:“哈哈!那还说啥了,我搁梦里都练枪呢。这就是枪头没栓红缨,要不然我都给你抖个枪花了。”
徐宁笑着说:“今个还行哈,一头午啥玩应没瞅着,刚造完晌午饭就整两头猪。”
“可不咋地,我都寻思是那红皮子给它太奶托梦了呢。”
“哈哈……”
笑罢,徐宁瞅着这头老母猪昏昏欲睡,便将卖力的五条狗驱散。
这时王虎满手是血的跑了过来,“二哥,那小黄毛子整完了。”
“你来的正是时候,赶紧整这头,完后咱就回家。”
“得嘞!”
王虎回手从后腰抽出侵刀,瞅了眼老母猪脖子上的窟窿眼不再流血。
便使侵刀噶开了老母猪的肚囊子,待取出灯笼挂之后,王虎问道:“二哥,喂狗不?”
“恩,喂饱饱的,它们早晨都没吃多点,肝不够吃,就给它们噶点囔囔踹。”
“好嘞。”
经过这阵子开膛破肚,王虎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了,一刀将肝分两半,大半给黑狼,小半在分四半给二狼三狼和俩黄狗。
“二哥,这俩黄狗现在活咋样?”
“凑合事,它俩就是下口狠,速度和体力都不太行,跟着黑狼青狼是有肉吃,但跟着旁的狗,它们都凑不到跟前。”
王虎点点头:“那家里的五个狗崽子呢?我瞅那大黑挺壮实,往后能拖成帮狗不?”
“拖肯定能拖,就是不知道活咋样,大黑有点老实巴交的,等它们再大点,到时候领山上瞅瞅吧。”
王虎噶下一条囔囔踹扔给三狼,然后就将侵刀插回了后腰的木壳子鞘里。
李福强从布兜子里翻出绳子,说道:“兄弟,咱手里现在没大狗啊,不能总是去借黑狼吧?要不然你想想招,咱再整几条好狗?”
李福强将绳子递给王虎,两人一块捆绑老母猪后蹄子。
徐宁笑道:“哪有那么多好狗啊,这好头狗都是人家的宝,就指着这狗挣钱养家糊口呢。没事,等过段时间许炮就该去省城了,到时候他就把青狼给我了。”
李福强点点头:“恩,青狼确实好使,有青狼四个再加上俩黄狗,咱手里握着的还是庆安第一狗帮!”
“哈哈,可不咋地。”王虎笑了笑,起身问道:“二哥,咱往回走啊?”
“走!”
随即李福强、王虎拽着老母猪,徐宁招呼五条狗往山下走去。
在路过黄毛子的时候,李福强就让王虎去拽小黄毛子了。
这两头猪都不算大,黄毛子100来斤左右,老母猪刚200斤出头,所以两人就没费劲砍树枝子做爬犁。
等他们牵狗拽猪回到屯子,正好是三点半。
李福强路过家门口朝里喊了两声,却没听见杨淑华回话。
不用想也知道杨淑华去老徐家找刘丽珍唠嗑去了。
以前李福强跟屯子里人没啥交集,杨淑华连个能唠嗑的地方都没有,她不像旁的老娘们聚在小卖店八卦侃大山,所以只能在家里憋着,偶尔出去给人掌勺才会唠两句。
走进徐家院里,杨淑华和王淑娟就走了出来,两人瞅着他仨拽着两头猪,便相视一笑。
“妹子,你看我说啥来着,只要是兄弟上山,那肯定能打着牲口。”
杨淑华拉着王淑娟手说道,便瞅见刘丽珍也迈步走了出来。
“可不咋地,二宁可比你老叔强多了,起码不起早贪黑啊。”
王淑娟笑说:“我爸岁数大了,二宁多年轻啊。”
这时,徐宁将狗拴起来,转头朝着王虎说道:“虎子,你去找我老舅过来。”
“诶!”
刘丽珍皱眉道:“找你老舅嘎哈呀?你直接给送去呗。”
徐宁抬头道:“妈,拢共就俩猪,我咋知道我老舅要咋送啊?是半扇送,还是噶成块啊,直接一整头送过去我老舅还得忙活,让他大姨子、小舅子瞅着也不好啊。”
王淑娟点头:“妈,是这么个理。”
李福强笑了笑道:“老婶,我兄弟想的细啊。”
有些话徐宁没好意思说,那就是刘大明的小舅子是个小心眼的人,如果将一整头猪送过去,让他小舅子瞅着,那不得合计:啊,你一个跑山打猎的隔三差五搁山上整头牲口,就给我拿这点啊?
如果他不是刘大明小舅子,刘大明肯定不能搭理他。
看吴秋霞的面子上,他小舅子来也得好吃好喝伺候着,要不然他回吴秋霞娘家得咋编排?
但是,刘大明要是说,这猪肉是我搁旁人家匀的,那他小舅子就得闭肛了。
因为他姐夫都去打一天围了,却啥都没打着,使面子搁旁人家匀了点肉,他要是还小心眼,那可真不是个东西。
刘丽珍不是啥扶弟魔,她听着徐宁话里的意思,也感觉出不对味了,便联想到了自个弟弟的小舅子。
便点点头,“那咱家还烀肉不?”
“烀啊,好几天没吃着新鲜肉了,今晚造一顿呐。”
刘丽珍笑道:“淑华,今晚间还得你露一手。”
“嗯呐,老婶,咱们使熊油炸点肉片做锅包肉啊?”
“诶呀,这个行啊!”王淑娟兴高采烈的拍着手。
“行,再剁点馅包饺子。娟儿,去喊你二婶,不知道她搁家鼓捣啥玩应呢。”
“诶。”王淑娟走到墙根下,朝着老王家院里喊了两声。
韩凤娇走扒拉着门帘探出头,“咋了,娟儿。”
“二婶,你嘎哈捏?我妈说让你过来帮着包饺子。”
“诶呀,我搁家炸丸子呢。”
刘丽珍听声问道:“那你咋没喊我呢?使啥油炸的啊?”
“这也没多点活啊,使熊油炸的。”
“那正好淑华要炸点肉片做锅包肉,就使你家那锅了。”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