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拍前,宁昊忍痛请大家在一个小餐馆吃了一顿羊肉火锅,就当是《香火的》开机仪式,不得不说山西的羊真不孬。
陆关这个湘省人,从小吃过的羊肉膻味都极重,但是他发现这次吃的羊,膻味很轻,还有股子奶香味。
至于他上辈子,那些冷掉的羊肉他向来都不怎么动筷子,目前早就没印象了。
席间,陆关问起宁昊当初是怎么想到写这么一个剧本的,宁昊当即谈兴大发,和大家聊了起来。
宁昊出生在五台山附近,五台山是佛教圣地,因此他从小就目睹了天南海北的人前来礼佛,他父亲九十年代下海,给他讲了许多人间的光怪陆离,两者混揉,便有了故事的雏形。
但和尚这个人物,则是根据他的一个和尚朋友写的,这个和尚是宁昊读中专时候认识的,他不在庙里修行,反而一直在他们宿舍蹭住。
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宁昊敏锐的察觉到了,和尚身上那种尴尬的处境,作为一个和尚,在传统观念里,应该远离世俗,但是他却又不得不在世俗世界里生活,两者的矛盾让这个人物变得挺有意思,所以写剧本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代入了这个人物。
陆关听完宁昊所说,不由感慨,人家能拿奖真不是盖的,光这份对世界的观察,他自问就做不到。
就好比如果陆关今天听闻美国总统候选人遇刺,他可能就看个热闹。
但像宁昊或许就能剖析出,做人脑洞大开、心胸开阔都不能持久,唯有过耳不闻才是真正的长命法。
这一次宁昊的总预算是4万元,资金很紧张,他也用不起胶卷摄像机,索性就买了一个DV来拍摄,采用DV来拍电影其实并不少见,中外都有不少。
例如像国内的娄夜,他的成名作《苏州河》就是手持DV拍的,国外的例如1999年,以6万美元成本狂揽2.48亿美元票房的《女巫布莱尔》,这部电影也是以手持DV形式拍摄的。
宁昊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认为别人能用DV拍摄做到的,他也可以。
随着兼职场记的李强兴奋的一打板,《香火》这个不到十个人的草台班子,就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冒险。
宁昊没有请摄影师,他自己学的就是摄影,算是他的老本行,因此他自己亲自上阵。
陆关整个人的形象,则在宁昊参考了多家本地小寺庙的和尚后,变得面目全非。
黑黢黢的手臂与指甲,身上的僧服遍布着一些令人怀疑的顽固污渍。
陆关没有为自己使用临时属性,这个剧本从他看完到现在已经快两周了,他想试试自己不用演技属性能演得怎么样。
第一幕戏,就是和尚从庙里去宗教科要钱。
“咔,”
第一个镜头还没拍完,宁昊就直接叫停,他走到陆关身旁。
“小陆,和尚这个角色他的形象是卑微甚至带点猥琐的,你现在走路的步伐还是不对,有点太硬气了。”最后宁昊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形容词。
一旁的李强其实觉得陆关演得没问题,那股子卑微劲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完全没看到什么硬气。但他不是导演,只能看着陆关蹙着额头走回庙里,而他则重新打板。
陆关回想着宁昊的话,自己在心里琢磨着,一个求人办事的和尚会怎么走路?
满怀心事?心怀忐忑?焦虑不安?
和尚要是要不到钱,那么他的饭碗就要被砸了,他这一次是为了自己的饭碗而去的。
想到这,陆关不由回忆起少年时自己生活的县城,那有一家纺织厂,大家都叫它二纺厂,有一天二纺厂突然倒闭了,那里的工人瞬间失业,工人们开始四处奔波,就为了能保住饭碗,他们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一个个垂头丧气,明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但也绝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对的,他们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和尚也是这样的。
于是重新开拍后,宁昊发现镜头前的陆关变了,他整个人无论是神情还是步态都很从容,从容得让人感受到死气沉沉,走在路上都仿佛一个行尸走肉。
他没有很夸张的东倒西歪,他只是认真的走着路,但他的背影却让人看得想流泪。
和尚走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人群很热烈,似乎到处都是澎湃到满溢的生命力,但是和尚很绝望和茫然,这两相映衬,有着一种奇妙的反差。
宁昊手持着DV,一路拍摄,压根没有喊停的打算,陆关没有听到喊停的声音,便真就一路走到了“宗教科”。
直至宁昊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才回过神来,他看向陆关的眼睛异常的炽热,作为导演的本能告诉他,这次捡到宝了,或许陆关的表演会让这个本子更上一个台阶。
他原本是觉得陆关最开始的表演,步伐节奏有点过快了,和他想象中十分卑微的和尚有点不对。
陆关重新调整后,呈现出来的状态,虽然还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但是这一次他却认为陆关此时表现出来的和尚,才是真正的和尚。
可以说陆关的表演,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期。
一旁的李强早已看呆了,陆关此番的表演完全打破他对和尚这个角色的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和尚就是个卑微的小人物,但陆关却赋予了和尚更多的维度。
有了这个绝佳的开始,整个剧组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在这个正循环里,一切都变得越来越顺,拍摄进度更是一日千里。
10天后,整个电影到了最后一幕,佛像塑好了,但是由于马路扩建,寺庙却要被拆迁了。
土灰色的寺庙孤零零的伫立着,一个白色的拆字分外的明显。
和尚呆呆愣在原地,他在寺庙前显得那么的小,整个世界似乎只有那不断回响的佛教音乐,陆关杀青了。
当那一声打板声响起时,陆关有点茫然的转身。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抽空了一样。
他很想哭,但他不知道是为自己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哭,
还是为抛下了信仰和自尊,最后却失去了全部的和尚哭。
宁昊手里的DV没有停止拍摄,陆关、李强...最后是他自己,一个个都出现在DV里。
结束了。
宁昊关上了手上的DV,和每一个人拥抱,历时十二天,《香火》诞生。
最后,他来到陆关面前:“哥们,谢了。”
陆关朝他笑了笑,用力的抱了一下他。
那一瞬,宁昊认为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