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电影看完已是深夜11点,天京的晚上11点与东海不一样,这个点大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和车辆都很少。
陆山民撑着伞,韩瑶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的街道上。
黑发长裙,细雨微风。
韩瑶微微靠着陆山民的肩膀,目光落在陆山民脸上,这张脸冷峻中透着淡淡的忧郁,刚毅中透着隐隐的不安。
她爱这个男人,因为爱,所以她很心疼。
她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山民调侃道:“干嘛,没见过帅哥吗”?
韩瑶没来由更加心疼,对陆山民的玩笑不但没有觉得好笑,反而眼眶发红。
陆山民余光看到韩瑶淡蓝色眼睛上的一层薄雾,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韩瑶眨了眨眼睛,“男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过得很苦很累,却硬要装作若无其事”。
陆山民说道:“女人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硬要小题大做”。
韩瑶不服气的说道:“男人就是嘴硬”。
陆山民缓缓道:“女人就是心软”。
韩瑶嘟了嘟嘴,“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话”。
陆山民轻轻抖动了一下肩膀,“我也没有很随意啊”。
韩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山民,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我有愧疚,但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就是你这份愧疚”。
陆山民也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瑶瑶,你本该过上更好的生活,一个本本分分的男人,一个安安稳稳的家,一个平平静静又快快乐乐的人生。是我,毁了你的人生”。
韩瑶靠在陆山民肩上微微摇头,“山民,你错了。世界上没有人能过上安安稳稳又快快乐乐的人生。即便有,也不会是我韩瑶”。
陆山民下意识握紧伞柄。
韩瑶继续说道:“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就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陆山民下意识问道。
韩瑶缓缓道:“当年在天京财经,你那么明显的刻意接近我,我爸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并没有出面阻止。当然,他有他的说辞,说你爷爷与韩家有交情,但是仔细想想,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再好的交情也不至于赔上亲生女儿的人生吧。”
韩瑶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经常偷偷摸摸进我爸书房查看你的资料,当时我还觉得自己很有当特工的天赋。后来仔细想想,我爸是什么样的人啊,如果他不想给我看,别说是我,哪怕是真的特工也偷看不到”。
“还有,你哪里有资料上说的那么好啊,里面有些描述明显言过其实了”。
看着陆山民一脸惊讶的表情,韩瑶把头从陆山民肩膀上抬起来,得意的说道:“怎么?没想到我这么聪明吧”。
陆山民握伞的手伸出一根大拇指,“确实聪明”。
韩瑶紧紧搂住陆山民的胳膊,说道:“所以呢,你真没必要对我愧疚。我的人生从来就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便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爸也会想方设法促成今天这个局面”。
韩瑶仰头看向天空,“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韩家生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陆山民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韩瑶,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妈妈说,要流泪的时候仰着头,眼泪就留不下来”。
陆山民伸手擦了擦韩瑶的眼角,他宁愿韩瑶永远不要看破这一层,但他还是小瞧了韩瑶的智慧。
“你想多了,也许你爸只是想成全你的爱情”。
韩瑶抬手擦了擦眼角,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儿,我比你更了解我爸”。
陆山民摸了摸韩瑶的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韩瑶也抬手摸了摸陆山民的头,“对啊,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所以你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用对我愧疚。如果说你是个火坑,那也是我爸一步步把我推进去的,跟你无关”。
陆山民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不那么愧疚了”。
韩瑶重重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再说了,能遇到你这个我愿意跳的火坑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了,要是错过你这个火坑,我爸再给我安排别的我不愿意的火坑,那你说我该有多惨”。
陆山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这么说来,是我解救了你,你得感谢我才对”。
韩瑶撇了撇嘴,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陆山民额头,“说你胖还真喘上了”。
陆山民怔怔看着韩瑶,看得韩瑶胸中小鹿乱跳,学着之前陆山民说话的口吻,“干嘛,没见过美女吗”?
话音刚落,陆山民一把将韩瑶搂在怀中。“瑶瑶,谢谢你”。
韩瑶脑袋一阵空白,半天才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抱着陆山民后背。
温暖的气息袭遍全身,从没有过的安全和温馨充满了心房。
两人都静静的享受着静谧中的温暖,就像是两个在寒冬冻得瑟瑟发抖的人紧密相拥,不忍分开。
陆山民最近常常回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和尚坐禅为的是成佛,他练字为的是求心安。
心安,这个曾经他无法理解的词汇,现在他终于理解了。
韩瑶深深的拥入陆山民的怀抱,以近乎祈求的语气哽咽道:“山民,你不是很喜欢王阳明的心学吗,与自己和解吧,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不需要对任何人愧疚。”
“山民,随着你的本心所向去吧,做你想做的事,不管别离,不论生死,我都能接受,我不想看见你过得这么辛苦”。
“我不奢望能天长地久,哪怕只是短暂的拥有,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陆山民抚摩着韩瑶的长发,缓缓道:“傻瓜,你不奢望天长地久,我还奢望海枯石烂呢”。
陆山民住的地方离韩家并不远,当初康泰集团的张康泰送他这套别墅的时候就很贴心的考虑到别墅的位置。
不过陆山民并没有同意韩瑶把他送回家后再独自回家的建议,不是说陆山民担心有人会对韩瑶不利,而是这深更半夜让一个女孩儿独自开车回家让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送韩瑶到韩家的时候,碰见韩孝周和陈北天也正好回家。
韩瑶与韩孝周和陈北天打过招呼后就进了别墅,韩孝周朝陆山民招了招手。
“聊聊”。
陆山民随韩孝周走进院子里的凉亭,凉亭的旁边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池塘,池塘里的睡莲花开正盛,池塘边上的路灯倒映在水中,宛如一轮明月。
韩孝周悠悠道:“天上虽无月,池塘夜灯明,莲洁花正发,翁婿话风云”。
陆山民看着一脸惬意韩孝周,恍惚是一位恬淡闲适的老岳父正在与一位很满意的女婿叙翁婿情。
其实也不是恍惚,他吟出的那几句诗,可以说是应景的有感而发。
“韩、”陆山民说出个韩字就停顿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韩孝周。
韩孝周淡淡道:“虽然订了婚,但毕竟还没正式结婚,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韩叔叔吧”。
陆山民点了点头,“韩叔叔是个有情之人”。
韩孝周没有接话,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等着你说‘但是’呢”。
陆山民静静的看着池塘中的莲花,没有说话。
韩孝周呵呵一笑,自顾说道:“我帮你说吧,但是却行无情之事,对吧”。
陆山民没有明确回答,缓缓道:“你说是就是吧”。
韩孝周缓缓道:“有情之人行无情之事,看似不可思议,却是人之常情,别人不理解,但你是理解的”。
陆山民看向别墅二楼,那里的灯亮着,窗帘中间还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影正趴在缝隙那里。
“瑶瑶是个好女孩儿”。
韩孝周说道:“没有曾雅倩那么自私,没有海东青那么霸道,也没有叶梓萱那么天真,对不对”?
陆山民没有回答韩孝周的问题,缓缓道:“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足够坚强的男人,但当得知自己被亲生父亲欺骗后仍然痛彻心扉,瑶瑶还只是个大学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可想而知,她该有多么的伤心”。
韩孝周淡淡道:“你能帮着我女儿说话,我很欣慰”。
凉亭里沉默下来,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良久之后,韩孝周才缓缓说道:
“如果你真的心疼瑶瑶,可以选择放下一切,去过普通人安稳的生活”。
陆山民看向韩孝周,后者一脸的真诚,没有丝毫刻意的做作,仿佛就像岳父对女儿女婿的真切的祝福一般。
他相信韩孝周此时说的话时真实的,因为韩孝周没有必要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来试探他。
但是,苦心经营的一颗棋子就这么放弃了吗,他不会。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有情之人行无情之事,对于他韩孝周来说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今夜真情流露是真,也不是真。人性本就是如此,不是非黑即白。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放下,首先韩孝周绝不允许他放下,也算准了他不可能会放下。
“韩叔叔一向闲散,但最近好像很忙”。
韩孝周微微一笑,“某种程度上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脱离了低级趣味,超越了世俗简单道德,去追求更高境界的道义的人”。
陆山民不置可否,“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是觉得有些事没看见就算了,但既然看见了,就不应该视而不见。否则,就难以心安”。
韩孝周点了点头,“但求心安四个字,看似简单,但实则世上没几个人能活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