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是我,是我。”
秦百福吓得不轻,不过定了定睛,还是把此人给认了出来。
肥头大耳,正是自己转世苏醒后,在大营里结识的唯一的好兄弟,吕四亩。
这小子,比自己更过分,不仅脸上涂满了鲜血,就连衣甲上都抹得一片一片。
这要真的流这么多血,那人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透得不能再透了。
秦百福心中苦笑,这“功夫”是舅舅教给自己的,却不知何时被吕四亩学了去。
……
吕四亩嬉皮笑脸地跑了过来。
因为脸上全是血,本就突出的门牙,露在外面显得格外白。
“你小子,也还活着?”
秦百福说着,整了整衣襟。
“活着活着,嘿嘿,这不都是因为伍长照顾得好嘛。”
吕四亩说着就来到了秦百福近前,弓下腰,帮其整起了衣甲。
“你少拍马屁,我何时照顾你了?”
“哎呀,伍长照顾兄弟何须面面俱到,哪怕只是做个样,兄弟跟着学,也就保住性命了。”
秦百福听着,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功夫”,是刚刚被“学”去的。
倒也不意外,阻击赵军的时候,这小子似乎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嘿嘿,说起来,多亏了伍长,我这才保住了小命,您这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啦。”
吕四亩依旧嬉皮笑脸,边说边帮秦百福掸起了身上的灰土。
“你小子着实会奉承。”秦百福摇了摇头,他虽心里受用,还是瞪了吕四亩一眼。
吕四亩嘻嘻笑着,他太了解秦百福的脾性,更是殷勤了起来。
“别傻笑了,其他兄弟呢?”
“喏,在我身上。”
吕四亩说着,一下住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鲜血,撇起了嘴。
二人心照不宣,自然伤感了一阵。
……
还是吕四亩率先打破了沉默。
“伍长,接下来你什么打算啊?”
秦百福依旧不说话。
不是他没听到,是他确实不知该逃到哪里了。
这一年,燕国太子丹放弃师父鞠武的策略,派靳柯刺秦。
如果逃亡燕国,就等于公开叛秦,自己被追杀事小,必然会连累母亲,实属不忍。
韩国嘛,也不能去。
史书记载秦国第一个灭掉的就是韩国,跑到那里,定然待不长久,还得另寻栖身之地。
齐国太远,魏国太近,楚国又不想去。
算来算去,也只有赵国了。
可是,秦赵刚刚打完这场仗,自己又是个秦卒,该怎么去呢?
“秦百福啊秦百福,你这名字好歹也是舅舅找人从《诗经》里给你起的。‘弥月不迟,是生后稷,降至百福’,这么明显的取百福之意,你倒是显显灵,告诉告诉我,该怎么办呀!”
秦百福心里想着,双眉紧锁。
……
见自己的伍长始终不肯开口。
吕四亩还以为是秦百福知道自己听到了他的话,才不敢告诉自己会逃往何处。
想到这儿,吕四亩扑通一声,跪在了秦百福的面前。
“你这是何意?快快起来。”
秦百福被吕四亩的动作吓了一跳,便使劲搀扶起了他。
可吕四亩跪得扎实,眼里居然流出了泪水。
他紧紧握着秦百福的胳膊,哭诉了起来:“伍长,我求求你,你就带上我吧。”
“你的话,我确实听到了,我知道你会离开秦国。”
“我吕四亩要是死了,你现在不就已经离开了吗?”
“可是,我毕竟还活着呀。”
“伍长,我们是同袍兄弟,我的情况你了解,我无依无靠,回去必然会被军法处死。”
吕四亩的话,虽然简单,却如同针尖一样,刺进了秦百福的内心深处。
谁说不是呢,眼前这个小卒,父母早亡,排行老四。
加上家里正好有四亩地,便给他取了吕四亩的名字。
可这四亩地,异常贫瘠,是什么庄稼都生长不出。
连年来,天灾人祸,家中是越来越穷,食不果腹了。
没奈何,兄弟四人便一起参了军。
可是,七国不断交伐,三个兄长先后送了命。
如今的吕四亩,便也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可怜巴巴的小人物。
别看他平日在大营里嘻嘻哈哈,却也是孤单影只。
……
“我求求你,伍长。”
“不,我求求你了,救命恩人,你就带上四亩吧。”
“好好好,你快起来,我带着你。”
秦百福同情他。
再者,这个兄弟也算忠厚可靠,跟在身边,互相也有个照应。
多个人多个帮手嘛,秦百福自然也就下定决心,带着吕四亩去一起“流亡”了。
“伍长,你说得是真的?你答应带着我了?”
“真的,我答应了。”
吕四亩破涕为笑,也不顾鼻涕过了河,也不用秦百福搀扶自己。
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紧接着,一揽子抱住了秦百福。
“我就知道你会带着兄弟的!”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好了,别激动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秦百福被勒得紧,加上血腥味十足,着实喘不过气来。
吕四亩则高兴的很,像极了孩子。
“对对对,我们得赶紧走。”
说着,便从地上捡起了两把长铍(pí),就要塞到秦百福的手里。
“拿这些做什么,快扔掉。”
“我们是去逃命,不是去打仗!”
“哎呀,说得对啊,还是你想得细。”
吕四亩自己话还没说完,却早就把这两把长铍重又丢到了地上。
滑稽的动作,逗笑了秦百福。
……
“对了,伍长,我们究竟去哪啊。”
“先离开这里再说。”
“哦。”
看着秦百福胸有成竹的样子,吕四亩好奇,却也没有再问。
其实,究竟去哪,秦百福还没有完全想好。
只是天色渐晚,虎豹狼虫必然会来,到那时,尸横遍野的战场就更不安全了。
秦百福岔开话题,一边安慰着吕四亩,一边和其褪去了兵甲。
吕四亩听得认真,在他心里,是跟定了秦百福。
“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全听你的,你说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嗯,我们赶紧出发吧。”
秦百福说着,转身向前,迈出了步子。
……
也许是激战时间太长,也许是到了飧(sūn)餐的时间。
秦百福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
空旷的战场,吕四亩听得真真的。
他赶忙从胸口摸出了半张饼,递给了秦百福。
“你小子,不愧为肥二口,果然带着半张饼呢。”
说着,秦百福接过饼掰开,将其中的一半又递还给了吕四亩。
二人说笑着,一边吃着饼,一边向战场外面走了去。
……
突然,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二人大吃一惊,急忙弯下腰,躲在了一颗枯树的后面。
只见,由不远处跑来了四五匹战马,而从马上兵卒的穿着打扮上看,是赵军的斥候。
秦百福和吕四亩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把脑袋死死地贴在了地上。
只听得,这几个赵兵就在他们的头顶上勒住了马绳。
其中一个开口道:“老三,你听错了吧。这里遍地死尸,哪有什么活人讲话?”
“就是,李将军全歼秦军,还有人说话,该不是秦兵的鬼魂吧?哈哈哈哈……”
他的话,惹得其他赵军同样大笑起来。
倒是那个被称为老三的人,绷着脸,四下看了半天,才开口道:“希望我是听错了。”
“哼哼,你呀,是着急韩公子的事情,赶路上火,耳朵出毛病了。”
“走,继续赶路,待禀报完韩公子自杀的事后,哥几个再给你找些秦国女人,泄泄火。”
“大哥说得对,哈哈,到时候好好治治你的耳朵。”
说到这,包括这个叫老三在内的赵兵,又是一阵狂笑。
……
秦百福和吕四亩听得清楚,气得二人双拳紧握,牙根痒痒。
直到这队赵兵彻底消失,二人才拍拍灰土,站起了身子。
吕四亩嚼着饼,冲着赵兵消失的方向,狠狠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娘的,太猖狂了!要不是他们人多,我真恨不得冲出来,亲手杀了这几个赵兵!”
“四亩,你不是问我,我们到底去哪吗?我想到了,我知道我们该去哪了。”
“什么?”
吕四亩颇感纳闷,看着秦百福平静的样子,似乎一点没受到刚才的影响。
可他哪里知道,一个详细的“活命计划”已经在秦百福的脑子里形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