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屯大人就有些搞不懂了。
莫非那皇帝天真地以为，弄些鸡零狗碎就能收买我大清健儿的心？我满洲勇士赤心奉公、图国忘死，就算是加钱也收买不了的！
“难不成......你们见到那明国皇帝了？”屯泰问道。
“嗯！”旗人俘虏重重地点了点头：“出城之前，他还过来跟咱们说了几句话。”
“说的啥？”
“他说......说什么战阵之上，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若是老老实实投降当了俘虏，只要此前没有屠戮百姓、祸害民间，那下一次当俘虏，他也不会要咱们的命。”
毒，真毒啊。屯大人见到这种拙劣的攻心之计，也不得不感叹一声。
“等一下！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怎么可能？”俘虏自信地摇头道：“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而且他还说了，下次被抓，就不会给咱们发银子了！还说什么‘人不能一直行好运’。”
“那还差不多”，屯泰很满意这位旗人的回答，汉人有句话叫“贫贱不能移”，老想着银子，还怎么打仗？
“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呃......”这位旗人的鼻涕泡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哦，他还说了，下次要是再抓住咱，不但不给咱银子，还要咱交银子给他，他才放咱走。价钱他还在想，得是一个既能让他满意、咱也能出得起的数额。”
......
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在冲击屯大人的价值观，释放降清的汉人也就罢了，现在连满人也能放？而且不折磨不弄残，关一晚上还给饭，完了只需要付银子就能赎身？
不对，不能叫赎身，叫交换，一边出人一边出银子，听上去很公平的样子。
而且看这个放回来的俘虏，言语之间颇有一种“有银子咱就死不了”的安心感，除了一开始哭诉了两句之后，后面说话都是一副神安气定的做派。
这还得了！？
打个仗就想着自己能不能死，不死的话要花多少银子，这还打个屁的仗？
屯大人当即呵斥道：“那伪明皇帝都是骗你们的！你们几个自己想想，手里多少汉人的血债？他怎么可能放过你们！？他这样惺惺作态，无非是想你们过来动摇军心！不要中了他的奸计！”
“是，是，是！”俘虏们见主子发怒，赶忙跪下磕头，力表对大清的忠心坚贞不二。
“你们都赶紧回营！今日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往外说！”
但是不说是不可能的，这些俘虏一回到营中，其他满人士兵就围了上来，这个摸摸手，那个捏捏脚，检查一下身体的零件是否齐全。
“那明国皇帝真这么说？”
“嘘！主子特意交代了，不能往外说的！”
“你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他就没有砍个手指头，穿个琵琶骨什么的？”
“想啥呢？”俘虏说道：“你看看，咱这像是受伤的样子吗？”
“你说在那广州城里，还吃了顿饭？”
“嗯”，俘虏点头道：“当时就关在城外一个棚子里面，听守军说是什么民伕的工棚。里面睡觉的稻草和煮饭的锅灶都是现成的。晚上来人我还以为是要处决咱们了，结果他带了一袋糙米，给咱们煮了一锅粥。”
“轰”的一声，营帐中顿时沸腾了，不是树皮草根，不是地瓜残渣，更不是满人俘虏的固定套餐：泥巴酱配屎尿拌饭，居然还有糙米粥吃！
帐内的人七嘴八舌之际，帐外的人更是无比震惊。
傅上瑞这个崇祯十三年进士，自从降清之后就被当成了个师爷来用，不过那是白天，到了晚上还要负责扫洒送饭之类的仆役工作，连上点档次的包衣奴才都比不过。
这时他正帮着给士兵送今晚的粮食过来，走到帐外便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心头便是一场大震。
“明国皇帝与大清王爷早已有私，现在又释放了俘虏，还是满人俘虏。又送银子又管饭，这皇帝到底是要干什么？甚至......王爷他又要干什么？”
可惜没有投身编剧行业的傅上瑞此刻已经不敢再往下去想，那些天崩地裂的结局，自己光是在脑子里过一遍都直呼受不住。
匆匆放下饭食，正要转身离去，帐中的士兵仍在继续八卦，又听那俘虏说道：“而且我出城之前，还有一件事觉得奇怪。”
傅进士一听便刻意放慢了脚步，耳朵高高竖起，力争不错过每一个字。
“当时咱跪在城门口，那明国皇帝在讲话。他说得罗里吧嗦的，咱身上又痒得很，实在是没忍住，就挠了那咯肌窝一把。”
“这可是大不敬啊！”一旁的听众纷纷说道，完全忘了对面那不是“咱大清”的皇帝。
“是啊”，俘虏扒了一口饭，嚼都没嚼就干咽了下去：“当时我以为死定了，那皇帝也是脸色不善，就说了一句话，你们猜说的啥？”
“快！快！别卖关子！”
“那皇帝说啊，‘别挠你那咯肌窝了’！”
听众一时陷入了沉默，随后有人说道：“挠咯吱窝是gejilembi啊，他只说了前一半，估计是个巧合吧？或者是你听错了？”
“别急啊，还有！”俘虏的声音越来越低，又说道：“他说完了就让咱们赶紧走，说的是‘别磨叽了’！”
“这怎么可能？”听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汉人也说磨叽吗？”
“不知道”，俘虏倒是老实，只说道：“咱们出关这么多年了，你们见过哪个汉人说磨叽？”
不光清军里的正牌满八旗士兵没听过，傅上瑞这个如假包换的汉人也从来没听过，怎么可能有汉人说“磨叽”？说个“拖沓”也就顶天了！
“反正这事儿啊，往小了说就是二两秤的事情；往大了说，怕是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回来的俘虏也变成了阴谋论爱好者，开始神神秘秘地发表感慨，让那在营帐门口三步路走了三分钟都没走完的傅上瑞也是感同身受。
“这件事大家都得噤声！出了这间屋谁也不能说！回京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对了，恭顺王爷他们几位最好也别说！”
俘虏还在跟听众们分析此事的玄机，营帐门口的傅上瑞已经离去，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