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难不是说清明大势,小小受挫而已,完全不改变如今的力量格局。
难是难在几人的前途。
如今的局势,战术上清军全面占优,围得城里明军几乎都不敢出战;战略上的问题也无伤大雅,至少湖广之地是已在囊中;唯一陷入僵局的,是回京之后如何解释这一段额外的旅程。
至于回不回得去这种事情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孔有德就是再有创造力也不会去想象明军出来追击、自己兵败如山倒的画面。更何况一路北上途经的地方都是己方势力,补给休整都没有问题。
要不要退兵?尚可喜、耿仲明、金砺和沈志祥都看向了孔有德,孔有德的目光却停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屯泰。
这位梅勒章京在军中的地位只比沈志祥高一点,三顺王按道理来说都是他的上级。但他有一个最为不同之处:他是满人,而且是正儿八经、根红苗正的满人。。
屯泰,或者叫佟岱,乃是世居佟佳的满族佟佳氏(满语DonggiyaHala)一脉。
孔、尚、耿与沈志祥四人自不必说,金砺虽早早地投了后金,追根溯源也是万历皇帝钦点的武状元。要知道汉人官职再高,在满汉之分的血统论面前都要打个折扣,所以屯泰的意见尤为重要。
至于他本人,还是之前那个沉闷的性子,未发一言。
众人见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位的态度,至少也是个不支持不反对,只要回京之后不反水告黑状就行。
众人沉默不语,唯有耿仲明有一点别样的心思,但却又辩驳不得。
毕竟辛辛苦苦两个月,谁也不想承认自己失败。若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退兵,以后朝堂之上恐怕会有那些不长眼的据此攻讦自己。
但是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两权相害取其轻,与其等着别人来找茬,不如自己主动一点,无非就是功劳簿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污点而已。
“走是可以走”,孔有德终于做出了决定:“但我有言在先,就算是走,也要走得有章法。”
“走之前也得咬他一口!”
第二日,重炮少了一半的清军干脆放弃全面开火,只是将所有的炮具都集中起来攻击。而且今日的炮兵好像格外勤快,天才麻麻亮就开始。就跟在东城外吹起床号似的,搞得全城人民都起了个大早。
开炮的频率也是有增无减,炮击声之密集创下了开战以来的最高,再加上都朝着一处轰炸,城头守军顿时告急。
苏文光在望楼上看着城下,一言不发,一旁的下属却是心焦,若是按这个打法,说不定城墙真的扛不住。
“将军,那建奴如此猖狂,末将去冲一冲吧!”之前冲阵的千总说道,
“不急”,苏文光不急不慢地说道:“你看对面那炮。”
“那炮怎么了?”千总抻着脖子张望,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炮击虽频,但威力却略有下降。”
“威力下降?”
苏总兵点头道:“嗯,应当是减少了装药量。”
千总嗤了一声:“怕是前日炸膛炸得害怕了吧!”
“不尽然,若只是害怕,那这个开炮的频率又并未减少。而且火药不足,炮子打到城墙上不痛不痒,反倒是浪费。如今这个做派,倒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要把火药炮子赶紧消耗完一般”,苏文光说道。
千总听到这话,有点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莫不是北面又到了新的辎重?那后面日子难过了。”
“不对!”
苏文光将面前窗沿一捶:“建奴或要退兵!”
一刻之后,前线的消息传到了宫中。朱由榔听到苏文光的分析也不敢大意,立即唤诸臣入宫议事。
“建奴压境已逾两月,如今城防总兵报来此等消息,诸位可有看法?”皇帝看完来信就递给下面的臣子。
吕大器接过来细细一看,便道:“陛下此前预计三五日能见分晓,如今这时间倒是一点不差,陛下果然英明神武......”
朱由榔也是无语,当朝重臣最知兵的就是你吕大器,你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不用时不时来一顿马屁,与你的狠人标签很违和啊。
吕大器也是看到皇帝眼神不善,当即改口:“但如此规模的军队撤退绝非易事,谁开路谁殿后,甚至于谁来伏击杀追兵一个回马枪,都得细细安排。臣建议,未见建奴的明确动向,还是先稳妥为上。”
这话是老成之言,若是看到敌人要退却就急吼吼地派兵出城,弄不好要酿成大祸。
“可也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吧?”朱由榔问道。
“首要问题,自然是确定建奴退却的方向”,吕大器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道:“方才臣已收到惠州起事的消息,想必陛下也已知道了。孔有德若是想撤退顺利,必不会东进取道粤东至闽地北返,顶多就是派一支偏师接应佟养甲余部。”
“而建奴若是按来时的路退兵,那多半又是从化、英德、韶州一路直接北上。这条路线,有降了建奴的州县补充物资,当是首选。而建奴直接北上至湖广,更能再次敲打一下永州衡州等地的官员,以及留下部分绿营协助防守。”
“吕卿的意思,广东境内,建奴就不会留兵占据了?”
“是的”,吕大器点点头:“孔有德自辽东起兵南下,粤地离北面实在是太远了。纵是留下几千万把人,他们北返之后也一样鞭长莫及,顶多就是拿着湖广不松手。”
“也就是说,若是他们退兵,咱们追击包抄,就到韶州为止?”
“回陛下的话”,吕大器犹疑片刻,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以现在广东的兵员军械,想要恢复湖广,实在是难。”
话音一落,一旁的丁魁楚就不愿意了:“俨若此言甚谬!大军败退,犹如丧家之犬,不趁此机会光复失地,岂不是坐失良机?”
“中翘勿要着急,我又不是说不管那边了。”
瞿式耜一听便准备要张口,紧接着又闭口不言。朱由榔一看这动静,跟当初讨论如何处置李元胤的时候一模一样,心里暗自叹气。
因为已经猜到吕大器要说什么了。
“湖广之地自然要去,但不是我们去”,吕大器的胡子捋得越来越顺滑,已经隐隐泛起了油光,“去年官军于荆州兵事不利,堵胤锡西进施州。若建奴北退,可令其东进,举反正大旗,收复失地。湖广州县均是今年新降建奴,贼虏在那里根基不稳。堵胤锡兵至湖广,当可以有所作为。”
广州到长沙直线距离两千里,说白了就是人不多,地方又远,手伸不到长沙岳州这种地方去。反而是距离长沙只有七八百里的施州,附近的官军比较近,去了还能轻松一点。
当然这里的官军,又是瞿式耜最不喜欢听的那个名字:忠贞营。
“这个简单”,朱由榔顾不得瞿阁部的心情,直接作出了结论:“朕拟一道旨意,着快马带去,让他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