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圪节。
白明川和徐治功对坐愁城,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相对无言,滋味复杂。
尤其是徐治功,觉得晦气极了。
他原本还想借此机会调回县城的,如今不仅愿望泡汤,能不能坐稳现在的位置,还在两可之间。
白明川倒是没有这些心思。
他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那些青料。都发酵成了啊,很快就是肉,如今却只能沤粪了。
可惜那些羊。村里人都盼着吃肉哩,都到了嘴边了,如今却当头一棒。
可惜青贮的推广。多好的事啊,无用的烧柴换了肉。那可不仅仅是肉的事啊,那是盘活农事的机会!
黄原农业说不定就因此改换了格局,可如今却前途未卜,不知如何了。
双水村。
山里现在光秃秃的。死了的柴草一片枯黑,掉光叶子的树木,在寒风中抖颤着枝杈,瑟瑟发抖。
野地里残雪未化,料峭冷风吹着枯草和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怪异的呜呜凄鸣。不时有被吹折的枯枝,发出咔嚓声响,不无留恋的离开枝头,跌落尘埃。
庄稼地里有些找食的黑乌鸦,像黄纸上滴下的黑水点子。一大群麻雀在村子上空不断盘旋,煽翅声音清晰可闻。
负责政法的马国雄,组建了一个专案组,由得力干将担纲,赴双水村展开调查。
马主任亲自坐镇,誓要挖出凶手。
饲养场被围了起来。所有的青贮窖被暂时封存,已经打开的七号窖前,围着一圈子人。
孙少安亲自带头,十几个壮劳力协作,把窖里的青料全部扒开。
几个穿白大褂的穿梭其中,提取着什么,村民们围在四周,不明觉厉。
“是一种特殊的生物碱……”
“说些俄能听懂的。”马国雄皱眉。
“就是还没又正式发现命名的毒素,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你怎知是毒?”
“啊这……”
白大褂无语凝噎,张嘴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文盲解释。
“就像稍微懂一点的人,都会用银针试毒一样,检测上有一套特殊的手段……”刘志英上前解围。
这样的大事情,既然县医院出人来检测,她不能不在场。更何况,李登云还特意交代了她一个任务呢。
徐爱云也来了,以“探亲”的名义。
田福军交待了一个任务,“以专业的眼光,只观察,不说话。”
她虽然奇怪,但丈夫的要求,她还是会落实的。多少年来,都成习惯了。
马国雄不敢在刘志英面前拿大,忙附和道:“还是嫂子说得清楚。你这一讲,俄就明白了。”
“多跟你们院长学学!”他训斥白大褂。随后又问刘志英,“嫂子知道来源?”
“这目前未知。不过既然事这窖青料出了问题,那就仔细翻拣一下,找出奇怪的东西,一个个验看就是。”
“是这个道理。”马国雄立刻点头。
于是,漫长的翻拣工作开始。
这时,人群里的田万江一皱眉,看了看弟弟所在的方向,又看看孙少安,没有吭声。
担忧很快变成现实。
“这是什么?”
一朵小黄花,虽然残缺,但在满是青料的场地里,仍是分外的耀目。
刘志英俯身捡起。
“花呀,难道有问题?”马国雄问。
“查一查。”
随后就检测出,有毒。
而且随后又搜拣出三朵,还有不少径秆。乳酸菌作用太强大,艾菊径秆又太细小,前者保护了漏网的花,后者躲过了揉丝机的折磨。总有幸存者漏网。
“是迷迭香。”人群中有人认出来了。
“你过来。”马国雄喊道。
那人是田五。
“你认识?”
“嗯,地里到处都有,不稀罕,村里人常拿它熏蚊子。”
“你确定?”
“确定。很多人都知道。”
人群里的田四气得跺脚,恨不得立时赶上前去,狠狠甩弟弟两个大比兜。
“孙少安,你怎么说?”马国雄逼问。
果然!
田四再次跺脚。
孙少安脸色铁青,“是俄的错,没管理好。俄承担所有责任。”
“少安!你说甚哩?事情是大家做的,你承担甚责任?”
田福堂气得啊,也恨不得甩准女婿两个大比兜,这是你逞能的时候?你小子倒是仁义了,可润叶她怎么办?
他又恨自己当初没有坚持己见了。
摊上这么一个女婿,上愁。
但到底得道多助。
“对!这青料不是俺们村里的,是外村送来的,俄作证。”
田福高从人群里走出来。
“对!俄们都能作证!”
金富、金强也站了出来。
接着就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几乎算是村里的大小子。
“有甚证据?”
“村里的玉米梢收的早,外村的送来的晚。那时,村里的早入窖了。”
“福高说得对,俄们作证。”
田福高的话,得到了围着的村民们附和。
“下山村、石圪节、罐子村,都有。”
“对!都有!都有!”
“马主任,您看……”白明川问。
“虽然不是出在双水村,但孙少安身为负责人,管理责任是逃不脱哩。”
“羊场是俄在管,跟少安没关系。”
田五急了。
若不是少安有要求,每窖青料开窖,都要用对照组试吃,死的就不只是十几只羊了。
“你这老汉,还往自己身上揽事哩。一边去,你是喂羊的,现在是料出了事。”马国雄训斥老羊倌。
“说甚哩?俄不喂羊能死吗?”
“给你说不清楚。来人,给俄带一边去,让他别说话。烦死个人!”
白明川问:“来源怎么查?”
“把三个村里所有来送玉米梢的人都控制起来,一个个问。”马国雄发狠,“双水村负责揉丝的,也要问话。”
“会不会影响大了一些?”
“破坏生产,情节恶劣,不能姑息。”
“万一是不小心呢?”白明川极力争取。
“你同情他们?”
“哪有!”徐治功忙推开白明川,“一时关心则乱,马主任见谅。这白主任出身可是贫农,一贯关心劳苦大众。”
虽然不愿意,徐治功还是站了出来。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个不好,另一个也别想跑。
“真若是查出人为,你俩也逃不脱管理责任。”马国雄训斥。
“那是,那是……”徐治功如被人喂了一嘴的黄连,一直苦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