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个女子,叫金英,今年四岁了;老二刚两岁,叫金虎……”兰花嘴里唠叨着,手里收拾着弟弟带过来的东西,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孙少杰跟金俊山见了面后,就来到了姐姐住的窑里,听兰花唠叨有一会儿了。
他听着姐姐唠叨,嘴里时不时应着,眼神却在注意姐姐的神情、肤色,最终判定姐姐的日子过得确实舒心。
于是,孙少杰也就放了心。
只是,这大外甥抢了大侄子的名字,感觉上有些怪异。
“这棉布是细法!花布也稀罕。少杰,怎带了恁多东西,家里不过了?”
兰花不认识蜀锦。
母亲收拾出来的东西确实不少。
很多棉布、几身大人衣料,另外还有几身蜀锦——大约是专一给闺女和两个孩子备的料,各有两身的样子。
“你尽管用,不够还有。家里还多着呢。”
“复员费就那几个钱,你就可劲儿糟蹋吧,看你以后怎么娶婆姨。”兰花埋怨着弟弟,突然问:“二娃,你在部队认识好女子了吗?”
孙少杰已经不像上次那样,这次镇定了许多,“没有。部队上管着呢。”
“那可要快点,耽误不起了。要不,姐给你留意一个?”
孙少杰再次用少安做借口,“俄才二十一,上面还有大哥呢,不急。”
“润叶她……唉,少安确定了?”
兰花果然开始关心起大弟。
“嗯。必须确定。”
“啥话,甚‘必须确定’,怪怪的。”
“就是已经定了的意思。不能改!”
“有日子了?”
“那还没。”少杰坦诚,“大哥还得努力进步,要不咋配得上润叶姐。”
“你大哥都二十三了!”
“急啥,到三十都不晚。”
“啥?”兰花震惊了!
看弟弟贼笑着,松了一口气。
“你就可劲儿作吧。
三十太久了,爸肯定是不愿意。现在都已经是够晚的了。
咱农村不比城里,都是十九、二十结婚。小的十七八都有,到三十……”
兰花认真想了想那个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不成小老头了嘛!”
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到现在也才二十六。少安真要到三十上,还不愁坏个人。再说润叶也等不起。
孙少杰不同情,“所以小鞭儿要抽得紧些,让大哥别偷懒,快些跑!姐,你在家方便,也勤盯着他些。”
“你就坏吧!小心你大哥捶你。”
“他现在不行,捶不过俄。”
“哈……”兰花鄙视弟弟,无情的揭他老底儿,“说得好像你还敢还手似的。”说罢又叹气,“唉,想娶城里女子,也确实不容易。少安有苦头吃了。”
兰花说得没错。
少安的苦头就要来了。
田福堂已经从县里回来了。而且,他还在石圪节小桥旁碰到了田福高。
田支书县城之行很是圆满。
见了弟弟,看了儿子,顺便还瞧了气管上的病,也弄清楚了杰娃子的新工作是贸易经理部副主任。
这让田福堂最终下定了决心,认定了孙少杰这个“女婿”。
综合对比起来,县主任家的傻儿子实在不算个啥。福军就是县主任哩。杰娃子努努力也不差啥了。
就一级半,不远。
那人却只是个司机,还二十五岁了……
咋比嘛!
这时,孙家的家世低就成了优势。
田福堂在城里住了一晚,和亲家徐国强把话拉到实在没啥可说的程度,转天吃完早饭告辞出来,又特意跑去学校给闺女润叶约法三章。
诸事未定,可不能出幺蛾子。
之后,他就骑着自行车往回走了。
田福堂回到石圪节时,孙少杰正在中学专心致志的替兰香收拾小窑。
两人那时相距也不过才百米左右。
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孙少杰本事是不小,但也不能随时关注那么远的地方。又不是在打仗。
田福堂看见一队副跹蹴在石圪节小桥上,就跳下车子问了两句话。
“今天又不遇集,你跑到这里干什么哩?”
“唉,大庄河俄姨夫让公社叫来,正盘问着哩……”
“盘问啥哩?”
“就是扩大猪饲料地的事嘛!他当个生产队长,开春划猪饲料地给每一户扩大了几分,让人家告到了公社……”
人都说老丈人跟女婿是天敌。
这时就是明证。
也是该着孙少安倒霉。现成的劫材,田福堂不用都对不起自己。
在转身去公社的路上,田支书不但完成了心理建设,也想明白了出手的方式。进到公社点完火再出来,整个过程用时没超过十分钟。
金家湾。
孙少杰给外甥和外甥女各留了一副银锁,就告辞离开了。金家是大姐的家,他现在是客人了。
不过,在金俊山和金成出来送客时,他假托省里气象局战友,旁敲侧击的,顺嘴给金俊山提醒了一下旱情。
副支书点头认同,“俄会支持你哥的,最少也需要先把坝梁给加固下。”
金成却催小舅子赶紧走人。
才多大一会儿,金虎就嚷着要跟舅舅走了。哄了他说“就隔一条河,想去甚时都行”,这样才勉强答应,眼巴巴的看着好吃的舅舅出了院子。
如果时间再长些,那还得了?
孙少杰使坏。
“俊山叔,金成哥是不是有些闲了?”小舅子准备给姐夫上眼药。
年轻人,小日子就不能太安逸。
“年纪轻轻的,守在村小学跟养老似的,他不能学您啊,得追求进步。别到老给孙子讲古,想当年俄……”
“怎不往下说了?”金俊山问。
“您重孙子当时就这样问,可金成哥还是没出声——实在没啥可说啊他。”
金成鼻子都气歪了。
金俊山瞄了眼儿子,问少杰道:“做甚好哩?杰娃子给出个主意。”
“那可就多了。”孙少杰积极建言献策,“人啊得有目标。比如把双水小学办成名校,前村后庄的孩子都来上;比如增加幼儿园、育红班;还比如……”
听着洋洋洒洒的一大堆“建言”,金成的脸苦成了茄子。
孙二娃,你就坑人吧!
这个小舅子简直是个祸害。金成觉得这样子太被动,盘算着晚上回去多使使劲儿,鞠躬尽瘁加油讨好下老婆。
以老婆制小舅子,他金成也是有靠山的人……
老爷子金俊山却有些当真。
“那得花不少钱吧……”
“简单啊,‘桃三李四杏五年,枣树一年就见钱’,那么大一块庙坪,是不是可以划出一块地儿来,让学校孩子自己种点枣树啥的,也是个收益……其实吧,咱村的枣林都给糟蹋了……”
孙少杰有些惋惜。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叔,您看这是啥。”
金俊山接过去,打开一看乌黑发红,还有些晶莹剔透的,似乎是枣。
“这是蜜枣,其实就是枣脯。
用不好的青枣去核,糖水一煮阴干就成,城里差不多能卖红枣价……”
副支书有些震惊,若有所思。
“若是还嫌慢……羊场不是在建设嘛,俄大哥正在研究一种新方法,似乎可以把青草、薯藤、花生豆秧、包谷杆儿变成绿饲料,四季可食。
咱专门从口外买半大羊回来育肥,三四个月就能出栏……到那时光羊场的产出全村都花不完。提留出一份来,专门给学校发展咋的啦……谁家没有孩子……”
这才是孙二娃的重头戏!
孙少杰到家时,父亲正跟大哥在一起。爷俩就着少杰带回来的猪头肉和花生米喝小酒。
见少杰回来,就招呼他过去。
“大姐的光景过得还行。”
“就你心眼儿多。”少安呲哒弟弟。
“咱都是一个村里的,放屁都能听得见。那俊山叔又是个讲面子的人,家底子还厚,金成有家教哩,还是教师……”
“那也要有眼睛看着,没监督,没好人。”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探讨起良俗公序得以存续的前提和凭借起来。
“那金俊山还是中农哩……”孙玉厚讲起了古,开始给儿子说金俊山发家的历史,“那是四八年,俊山参加了担架队,跟着部队一直打到兰城……”
少安问:“爸,您那时做甚?”
孙玉厚回道:“俄那时在运粮队。”
“他挨那一枪可是值了!”孙少杰捧哏,“只是让子弹在腿上穿个洞,以中农成份换来了个副支书,赚大了。”
孙玉厚是个厚道人。
“人都是命哩,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可不兴这么说……”
孙少杰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爸,都说人有十年运,这下该轮到咱家了吧。大哥,你要加油,给咱爸挣个公社主任回来光宗耀祖。”
孙少安突然觉得酒有些苦。
少杰小鞭儿甩得飞起,“这可是咱爸一辈子的愿望哩。你是老大,要勇于负起这个责任,努力进步。”
说完又觉意犹未尽,再补充道:“可不能学二爸他半途而废,害得爸他空欢喜一场。那啊,你的罪可就大了大哥……”
话音刚落,孙少安就有些坐不住。只看父亲那眼神儿,就自觉似乎不该坐在这里喝酒悠闲。
还有书没读完呢。
除了研究那几本小册子,孙少安又多了件事——读书。用孙少杰的话讲,叫“陶冶情操,培养审美。”
这是新任务。
为此,少杰还特意找来了名著。
要求大哥:就算达不到会背的程度,也要做到耳熟能详,举一反三。
尤其是红楼,要求必须达到给十二钗述生平,析人物,侧写心理的程度。
孙少安被爱情激励,有些入了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