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室院里。
此时,田家圪崂四五十个壮劳力都等在院子里了。男女都有,难得的齐整。
双水村有两个生产队。一队是田家圪崂的人,队长是孙少安;二队是金家湾的人,队长是金俊武。
两队各行其事,各自经营。
“来了!来了,少安来了,没病……”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准定是,要不怎起不来?”
“已经在一起了?恁块?”
“瓜娃子头一回,都贪晚。”
“呸!你个瓜怂,乱说混话。人家还没办婚事哩,小心孙阎王捶死你。”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个天还麻糊的时候,润叶出了咱田家圪崂,还穿着城里人的衣服,嘿……”
“瓜怂,口水都流出来了。”
“就是好看嘛,像画上人一样。”
“是不是找少安去了?”
“问问,问问,看少安咋说。”
“你去问。那可是孙阎王!”
……
刚进院子里,一看那场面,孙少安就有些上头。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真要让他们闹将起来,他准没个好儿。
说不得都要交代干净了才行。
孙少安先发制人。
“难得大家都起这么早,看来精神得很。很好!好滴很!
都说锄头底下有三分雨,如今天旱得不成样子,从今天起,一星期内,要把所有的地都再锄上一遍……”
卧槽!
大家哄的一声就闹开了。伏里天锄地,还赶工期,还让不让人活了!
“俄还没有说完呢。”孙少安不嫌事大,“每人每天出山,回来必须带一捆青草,还要好的才行。记入工分。”
还真是孙阎王啊!
“孙……队长,是不是赶的紧了一些?还要割草?就队里那几只羊,田万有一个人就喂饱了,也吃不了啊。”
“谁说只有那几只羊?”孙少安反问,腰杆挺得笔直,“都麻溜的出山。还是老规矩,十一点回,晌午歇四个钟儿,下午直到天麻糊时再回。”
“又来羊了?哪来的钱?平娃子,账上支钱买羊了?”
“没有啊……”
田平娃莫名其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是一队的会计,队里花钱,不可能不通过他。
“那是怎的?”
众人心里怀疑着,无奈着,骂骂咧咧的离开院子。至于原本那些八卦心思,此时已全没了踪影。
既然已成定局,大家还是很顺从的。孙阎王虽然催人上工像周扒皮,但不是真的周扒皮,他都是为大家好。
其它不言,每年分到手里的粮食就是明证。数量比起二队可是多了不少。
要知道,他们一队的地比起二队还要少上一些呢。
更何况,每次分配任务,队长都是带头干,还干得最多最好。
终于混过去了。
孙少安悄悄抹了一把汗。
“福高咱晚些走。叫上平娃,喊上万江、万有叔一起,有事商量。”
不一刻人齐,孙少安嘴里嚼着他的黑馍馍,把事情说了出来。
“羊?两百只!”
田万有惊了。队里最多的时候,数量也没有这么多。
那得是多么大的一群啊!
“是啊,少安,哪里来的羊?”
孙少安装糊涂搪塞,“俄哪里知道,福堂叔说有那总是有的吧。”
“莫不是又下来的任务?”
“不管哪里来的,都要紧着安置下来,还有草料的事情也要提前准备。”
“那是。好事上门还能推了不成。”
“还是议议细事吧。”田万江老汉插言,“羊圈、草料……人也要增加,万有一个人弄不来。”
田万江是一队的饲养员,专喂大牲口。田万有是他弟弟,队里的羊倌。唱得一嘴好信天游。昨天就是他,和着孙少杰唱冻冰歌,把事搞得大了。
“俄已让每人出山回来捎一捆好草,记入工分。平娃算下分值,五叔收草时注意验看,福高也催这些。”
“这个办法好。锄地时本就有草。”
“人的事……队里有好几个老汉,都来。对了,少安,让你爸也算一个吧。他吆过生灵,也是好把式。”
“也行。可山上也少不了他,要先问问他意思。”
“得来。那么多羊,饲养很费精力功夫。而且每日里光起圈都是个大活,没点力气还真做不了。村里上了年纪的老汉,你爸最行。”
喂养生灵,无论家畜家禽,历来都是农村百业活计里面的高技术行当。
讲技术,耗精神,费体力。
所谓起圈,其实是最简单那个。
就是把每日里生灵拉撒的秽物收拾出来。先把圈里的粪便起出来,打扫干净后,再垫上干净的新土、麦秸什么的,给生灵一个舒适的环境。
是个力气活儿。
牲畜家禽都是吃喝拉撒在一个地方,一天不收拾,能把人给埋了。
起圈对大牲口尤为要紧,是每天的例行功课。
马怕满天星,牛怕地下冰。
说的就是站着睡的马怕背上着凉,要搭马棚;卧着睡的牛肚子受不得凉,要有铺着软柴草的干燥地面。
而牲畜粪便,却又是农村里农家肥的主要来源。宝贵得很。
每个农村的早晨,最早起的通常是拾粪的老人。拿铁锹背着个篮子,村里村外牲畜常走的地方去,能捡半篮子。
所以,听到起圈,孙少安突然就想起少杰说的一件事,“万江叔,俄这里有一个积肥的法子,正好用在这里。”
“怎?说说。”
“就是拿牲畜粪便和着柴草、黄土一层层垫起来,还要喷上足够的水。
最重要是最后要垒成米许高的方形,外面再厚厚的糊上湿泥保湿保温。
这办法最合适夏天用。一两个月时间就是好粪费。
而且高温还杀死了里面的虫卵,催熟粪费发酵,最合适咱庄稼人用。”
“听着很有道理。”
“有道理那就试试。”
几人又详细讨论了安置羊的细节,就各忙各的了。
从院子里出来,一边往山里走,孙少安一边给田福高和平娃说道:“工分制度要改一改。”
“怎改?”
“把人分成几个组,出山的时候比着干,评比好的给高工分。”
“那差的呢?”
“减。”
“怕有人闹哩。”
“不怕,让他们闹。就问他们想不想多要粮食。闹得狠了没吃食,有本事闹着多干多打粮才是本事哩。”
“那俄们再往细法里想想……”
见孙阎王已经定下来,田福高开始拾遗补缺,准备落实了。
“福高,还有件事。今后怕主要你领着干哩。”
“怎?”
孙少安望着朝阳的方向,“俄要想些旁的办法,得让村人都吃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