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润叶的心里最近有些发慌。
自从去年秋天以来,二爸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起先田润叶没认出来这个敦敦实实的青年是谁,只觉得有点面熟,后来才知道,那是李叔叔家的儿子李向前。
李向前的父亲她倒认识。
李登云也是县委的副主任,和她二爸一块共事,他还是徐大爷曾经提拔的干部,所以经常到二爸家里来。
李向前的母亲刘志英,听说是县医院的书记,是她二妈徐爱云的领导,偶尔也来二妈家串门,润叶也认识。
只是,以前从不上她二爸家来的李向前,自从去年秋天开始隔几天就来一回。每次来的时候,还总要到她窑里来东拉西扯说半天话。
李向前是县贸易经理部的汽车司机,经常跑外面,因此知道许多省城和外省的事,常给她说个没完。
润叶听够了他那些沟里上洼里下的不上串话,心里很是反感这个人。
若不是他父母亲和她二爸二妈一块共事,而且他妈还是她二妈的领导,润叶早就给他脸色看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后来竟然发展到当着她二妈的面,李向前拿出在省城买来的一件红线衣送给她!
有二妈在,润叶虽然生气但也不好太表现出来,就拿钱买了过来。
五元四角六分。
一分没少给,也一分没多给。
她原本想着,这样一来意思应该很明白了,不成想后来竟然又在二妈的撮合下在电影院碰了面……
当她进了电影院,找到自己的座位时,脸突然“呼”地一阵发烫,李向前竟然紧挨着她的座位坐着。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她二妈找她谈了一次,把问题直接了当说明了。
她二妈告诉她:李向前的母亲托她转告,说向前看上她了,希望她能成为他们李家的媳妇。
呵,好霸气!
他看上了自己就要嫁给他么?
他爸是黄世仁?!
她可不是喜儿……
二妈苦口婆心,掰开揉碎讲道理,亲情、门第、名声、好处……讲了一个遍,可润叶一点也没动心。
让她把自己的一生交给李向前,她坚决不能同意!
但事情一经挑明,田润叶也真正的陷入到苦恼中去了。
她不能一下子就伤了二妈的面子。
因为二妈不是她亲妈。
更何况,她又在人家门上吃了多年饭,人家还给她找了工作哩。
后来润叶只好对她二妈说:“俄一直没考虑这种事……”
“那你考虑好了再说!你不妨和向前多接触一下,不要老躲着他!”
润叶尽管已经长到了二十二岁,但的确还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姻问题。
世上千般事,万般不由人。
通过这件事,少女清楚明白地意识到,她已经到了一个微妙的年龄。
是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人这一辈子,也许谁也不能回避这事。她只是想不到,这样一种人所难以逃脱的法则,就这样突然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润叶开始真正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前就立即浮现出了孙少安的身影,自然得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是的。
如果一生非要和一个男人在一块过日子的话,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少安。
她和他在不懂得羞丑的年龄就在一块了。少安对她来说,就像自己家里的人一样习惯和亲切。
润叶以前没有认真想过孙少安就是她以后的爱人。因为迄今为止,她从根本上还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现在,当生活已经把这问题给她提出来以后,她就非常自然地想到,她今后的男人就应该是孙少安了。
那个跟随着孙少安冒出来的身影,却被她啼笑皆非的摁了下去。
怎么可能!
那是弟弟!
那么熟,怎么能乱想,羞死人了……
孙少杰要哭死了。
在她这样的年龄,一旦内心真正产生了爱情的骚动,平静的内心世界和有规律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很快,她无论是走路、吃饭、工作,面前总是站着个孙少安。
高挺的身材,黝黑而光洁的脸庞,直直的鼻梁,两条壮实而修长的腿……
她开始一幕一幕地从小到大回忆他们之间共同经历过的一切,这回忆有时使她发笑;有时使她扑在床上痛哭流涕;有时又使她既发笑也流泪……唉,晚上再也不会躺下看两页书就睡着了!
她半夜半夜地翻来覆去合不住眼,一次次拉开电灯,又一次次把电灯拉灭。寒冬腊月,她在被窝里却感到发热,将被子蹬在一边,把两条发烫的腿放在外面凉一凉……
可是,她怎样才能给少安说这事呢?
难道这死家伙就从来一点也想不到?
唉,他们后来见面也少多了……
她白天黑夜想她和少安的事,已经到了神情恍惚,不思饮食的地步。
很快地,润叶对班上的学生失去了惯有的耐心,动不动就训他们,工作上也接二连三出差错。
虽然学校领导不好批评她,但她自己已经觉得有点不象话了。
孙少杰的突然出现,暂时缓解了她的压力,也使得她下定了决心。
反正无论多么糟糕,少杰都会帮她收拾烂摊子的,不怕!
她决定马上和孙少安谈一次。
润叶不想回村里找少安。
村里人都认识,两个人不好多接触;再说少安常出山劳动,也没机会。
晚上就更不行。
农村不象城里,两个男女晚上呆在一块说话,闲言碎语不光双水村,整个石圪节公社都会传得风一股雨一股。
最好是少安到城里来!
这里人生,并且男女在一块是惯常的,不会引起别人的飞短流长……
孙少平刚回学校没几天,就从田润生那里得知了二哥的消息。
田润生突然拿着个好看的打火机玩,吸引了不少同学,想不注意都难。
自从得了那个Zippo,田润生就爱若珍宝,一直学着孙少杰玩拉火,逼格满满,一下子压倒了某些同学手腕上的光亮纯钢表,吸引拥泵无数。
从田晓霞那里证实二哥确在原西县城以后,孙少平忙跑到城关小学找人,于是,就碰上了正在看信的田润叶。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孙少平突然到来,润叶欣喜过望。
“你回去以后,给你哥说,让他最近抽个空,到俄这里来一下……”田润叶眼睛发光,看着孙少平,郑重说道。
孙少平有些为难,吧拙地说道:“大哥不一定能来,家里光景一烂包,怕他抽不开身……”
孙少平一时想不开润叶叫他哥来做什么,但既然润叶姐不明说,他也不好问,只好随便应付着说。
润叶却态度坚决。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叫他最近来一次!一定把这话给他捎到!叫他到城里后,直接到小学来找俄!”
少平终于知道,他哥看来非来不行了,就认真地对润叶姐承诺:“俄一定把你的话捎给他!他必须来!”
“这就好……”
润叶亲切地看了少平一眼,“你二哥让你把这袋白面交到学校灶上换成饭票,然后把大米带回家去。”
说完拿出两盒罐头递给少平,“这些拿回学校吃,”末了还从包里摸出一小卷钱拿手绢儿包了,往他兜里塞。
孙少平慌了,赶忙拦阻,“姐,二哥留了很多,俄不能再要你的。”
“你二哥给就要,俄给就不要?”
“啊……这……”孙少平机灵的转换话题,“姐,俄真的有很多,要不你把自行车借俄用下就行。”
他想,这么一袋大米带家去,和金波两人骑一辆车怕是有些难,再说面粉也是好东西,他不能全留给自己吃。
“用车你骑去就是。”润叶还是执拗的把钱塞进了少平的衣袋里。
“你有是你的,这是姐姐给弟弟的,拿着零花。”田润生泪奔,姐,俄也需要钱……“对了,俄这里还有件红线衣,新的,拿回去给大姐穿。”
李向前经手买的东西,她才不穿呢,给兰花姐正好。
于是乎,孙少平刚离开家几天,就再次回到了双水村。
双水村好像仍是老样子。
那五千元钱进了孙家粮食囤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孙家如往常一样,仍然喝着高粱黑豆钱钱稀饭。
只瘫痪在床的老奶奶床上,被褥新换了一遍,每天有一碗奶可以喝。
真的没有变化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但不管怎样,孙少杰回来了。
这个位于黄原北去重要线路上的小村庄,今后将注定不再平静,也注定了不会再平凡……
Ps:本书已经进入签约程序,有投资的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