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你呀,难怪都说你妇人之仁,难成大事。你是要造反啊,你还管这些干什么?
等你当了皇帝,你想要多少女人没有,你想要多少朋友没有?全天下的男人女人,都会为你一句话而俯首!”
萧风摇摇头:“你要真想帮我造反,就要帮我谋划完全。你有没有能保住我亲人朋友的办法?”
老拐被萧风气得直咬牙,最后只能叹息道:“人太多了,我没法都保住。你要带兵出征,也不可能提前把家眷送出京城。
我最多只能帮你保护三个最重要的人。你自己选吧,哪三个人,是你必须要留下的。”
萧风愣住了,三个人,要他选三个人,这怎么选啊?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给自己的亲人朋友们排序。
老拐看着萧风,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嘴角却挑起一丝微笑。
“不好选吧?没关系,你慢慢选,离你出京去南方,还有些日子呢。
选好了把名单给我。这三个人,我拼死也会帮你护住的,我说话算话。”
萧风定定的看着老拐:“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拐淡然一笑:“我要是怕死,老老实实当入世观的二观主,衣食无忧,看着这帮孩子长大,不也很好吗?
你若杀了我,万岁自然会知道他的事儿败露了,你和他还是不得不翻脸,你的家人一样会死。
更何况,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以你的为人,下得了手杀我吗?”
萧风冷冷的说道:“你害死了老道,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杀了你!”
老拐淡淡的说道:“我没害死他,一切都是万岁的筹划。从头到尾,都是万岁设的局。
我只是告诉老道,既然萧风不肯造反,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那万岁就需要个台阶儿下。
你出面把这事儿认下来,万岁就可以把罪过都算在你的身上,萧风和其他人就都没有罪了。
甚至就连这番话都是万岁教我说的,老道这个台阶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我又能怎么做呢?
万岁是主谋,决定出面顶罪的是老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送信儿的罢了。
你明知道万岁是罪魁祸首,却不敢造他的反,只想着拿我出气,这不是你萧风的性格啊。”
萧风和老拐对视了许久,最后萧风的眼神黯然垂下:“好,就按你说的,一言为定。”
老拐眼神中的激动和狂热一闪而过,然后他伸手在墙上按了几下,抽出了一块墙砖。
他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包来,递给萧风,眼神中带着欣慰和骄傲,又带着敬畏和希望。
“萧风,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最后一把利剑,只有你答应了造反,才敢交给你。
有了它,不但你起事造反事半功倍,而且今后碰上萧芹,你也不用再怕他了。”
萧风狐疑的接过布包儿,打开看时,里面是一本极其古朴的书,和十颗如夜空中闪烁繁星般的黑色药丸。
那本书他并不陌生,因为他曾在公主府里搜到过一本假的,而这本一看就知道是真货。
这就是萧风为了救活常安而刻苦修炼的那套人体艺术丛书的上半本:极乐神功。
萧风眯起眼睛:“你和萧芹有来往?”
老拐淡然一笑:“萧芹想当皇帝,那是痴心妄想。但他也曾经试图杀过嘉靖,这我倒是很欣赏的。”
萧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老拐。
“当年萧芹收买了谈新仁的营造队长,让他在皇宫的宫墙上偷工减料,留下漏洞,是你的主意?”
老拐得意的一笑:“不是我提醒他,他未必能想到这个办法,而且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留漏洞最合适啊。”
萧风冷冷的看着老拐:“你想给你的善堂报仇,我能理解,可你勾结白莲教,我却不能接受。”
老拐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我与白莲教的合作,仅仅只在于刺杀嘉靖的事儿上。
至于其他祸国殃民的事儿,我从来不会参与,甚至还会暗中破坏。
而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今后要彻底消灭萧芹,我还得帮你呢。
萧芹功夫极高,又阴险狡诈,若是不用些手段,如何能彻底铲除他?”
萧风冷哼一声:“你既然知己知彼,白莲教几次差点害死我,怎么不见你出来帮我的忙?”
老拐摇头道:“我和白莲教的接触其实不算多,他们要干什么,我也往往是时候才知道的。
何况我也得看看你,是不是当皇帝的料。你若是白莲教和严党都摆不平,我今天也就不会和你推心置腹了。”
萧风看着手中的书,情不自禁的翻开了封皮,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极乐神功,阴阳同修,神丹如柴,功法如火,男子如宝,女子如炉。
以至阳至烈之火,烧至阴至寒之炉,炼至强至圣之宝。极乐神功为上古神功,可分三段。
火至旺而炉已干,神功初成六重天,人间高手少人敌,纵横来去天地间;
火至暴而炉已裂,神功大成九重天,人间至强无敌手,武道群峰我为巅;
火至无形炉已毁,神功突破九重天,百炼至宝已非凡,武神现世天地翻!”
萧风看着这一页,皱起了眉头。老拐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
“萧芹练功,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女人了,只是一直到去日本之前,也没能突破九重天。
你如今神功在手,丹药足够,身边还有一个萧芹梦寐以求的至阴至寒的鼎炉,这是上天赐给你的。
你就算是不能成为武神,哪怕像萧芹一样练到九重天,你当皇帝的希望也能大大增加!
至于鼎炉是干是裂是毁,那都是天意。你都要造反了,要杀死她爹了,难道还要在乎这个吗?”
萧风没说话,只是将书和极乐神丹都放进了怀里,也不说话,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萧风的背影,老拐咧嘴笑了笑,从炕上捡起那根细若发丝的金针,用嘴撸了一下,轻轻拍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转瞬之间,老拐眼神中的精光尽数收敛,变得有些浑浊,原本挺直些的身体也再次变得佝偻起来。
脸上的皱纹似乎一瞬间长回来许多,那股让人敬畏的力量感消失殆尽,变成了一个苍老而普通的男人。
老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屋子,走到后院的山墙上,靠着墙,晒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宽敞的院子里,那些嬉笑打闹练武读书兼而有之的孩子们,嘴角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萧风回到城里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主街上的小贩们跟他打招呼,他也感觉不到。
猪肉王子好像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巧巧包子铺的老板好像也给他塞了什么东西,他都没什么感觉。
一直到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脸担心的战飞云。
“萧……兄?你怎么了?”
萧风勉强笑了笑,看看手里用草绳系好的猪腰子和油纸包着的肉包子,恍然如梦。
“飞云,我没事,你是在公干吗?”
战飞云搓搓手,脸上微红:“萧……嗯嗯,萧兄啊,这个,我明日大婚啊,特意来请你和家人去赴宴的。”
萧风啊了一声:“对对对,我记得就在这几日了,想不到竟然已经到了,好,好,好,我一定去。”
战飞云狐疑地看着萧风:“萧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何魂不守舍的?”
萧风笑了笑:“我正在心里盘算,以后你该怎么称呼我呢。”
战飞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他刚才打招呼时心里就在暗骂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好端端的偏喜欢当大辈儿。
萧风看着战飞云腾云驾雾般的步伐,心里的阴霾渐渐变得不那么浓重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自己都不会变成像师兄那样的孤家寡人。自己有亲人,有朋友,有兄弟。
第二天,战飞云和王迎香的婚礼如期举行。战飞云此时已经是刑部员外郎了,排场自然也不小。
王推官其实也已经不是推官了,在萧风辞去了一切官职之后,郭鋆失去了甩锅的对象,就直接把锅扣在了老王的头上。
王推官虽然挺能干的,但以区区六品官的身份,替“时常生病”的郭鋆办事儿,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嘉靖知道王推官的女儿认了萧风当干爹,也就顺水推舟,把王推官往上提了两级,当了正五品的顺天府治中。
所以隔壁老王现在的官称已经应该是王治中了,只是大家喊王推官喊习惯了,都懒得改口。
这就好像萧风,虽然之前又是真人又是总督又是次辅的,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叫他萧公子一样。
来的客人太多,老王家的院子里是坐不下的,一部分客人自然要坐到萧风原本的院子里。
萧风也很久没回来了,干脆领着那些客人到自己原本的院子里落座,尽地主和干爹之谊。
王迎香蒙着盖头,多日不见,身条似乎也比之前更高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新娘子的服饰做得修身,看着也更婀娜了。
当王迎香随着喜娘沿着墙边走上大堂的时候,萧风十分确定,王迎香就是长高了。
当年她扒墙头时,脚下踩着的那两块方砖还在墙角下,已经长满了青苔,青苔的中间似乎有一双若有若无的脚印。
而此时的她,不需要踩着那块砖头,蒙着抬头的脑袋,也已经比那道矮墙要高一点点了。
她走到墙边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像有什么感觉一样,将头转向另一边。
萧风带着全体家人,刘雪儿,柳如云,燕娘,常安,巧娘,巧巧,张云清,旺财,就站在自己家原本的小院子里,微笑看着王迎香。
这一刻,恍然如梦。她的眼睛就像透过了厚厚的盖头,看到了所有人一样。
旺财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在墙头上被三个小姐妹摧残得嗷嗷叫的小奶狗了。
张云清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又喜欢和自己玩,又防着自己的小姐姐了。
巧巧也长大了,虽然仍然是满脑子的吃吃吃,但她确实比原来更漂亮了。
巧娘一点也没变,她就像被老天特别眷顾一样,依然美得让女孩儿们都自惭形秽。
还有萧风,他似乎一点都没变,依然是当初那个温暖明亮的萧公子,但他再也不是她的萧大哥了,他说了,他是她的干爹。
王迎香地下头,在喜娘的导引之下,继续向前走,走到了大堂上,没有再回头,只是大红的盖头下,两滴泪珠悄悄滑落。
她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战飞云之外的男人流泪,这两滴泪,是为告别自己含苞待放的少女之心而落的。
从今以后,她就不再是个少女了,她的心花将为战飞云盛开,也只为他一个人盛开,直到衰老凋落的那一天为止。
作为战飞云的刑部上司,沈炼和张居正自然是有理由参加婚礼的。他们也都跑到了萧风的小院里,这样让隔壁老王那边的客人也能更自在一些。
安青月要在家带娃,所以张无心没有带家属,此时也在萧风这个院里挤着,热热闹闹地等着吃席。
女眷们都进了里屋,院子里剩下一帮男人。姗姗来迟的刘彤一家,非常精准的踏着仆从们一声“开席”赶到了现场,展现了刘彤作为顶级吃货的专业实力。
满堂花醉三千客,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中,萧风捏着酒杯,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沈炼还在,刑部右侍郎,原本他会被严党满门抄斩,可现在他喝得满脸通红,正拍着桌子和张无心划拳。
杨继盛也在,礼部右侍郎,原本他会在诏狱里受尽折磨。可此时他正在乘人不备,偷偷把杯子里的酒倒掉一点。
虽然依旧清廉,但由于当年一顿饭吃光棺材本声名远扬,现在他每次出现在菜市场,都会引起热情的围观和推销。
丁汝夔也在,在座诸位中,他原本应该是死得最早的。在萧风刚穿过来那年,他就该因为俺答汗围城,被严嵩甩锅而砍头的。
可现在他挺着个肚子,正哈哈大笑。胡子早已经花白了,仗着比徐阶大几岁的资格,经常在朝堂上和徐阶叫板,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入阁的希望了。
仇鸾没来,但火姑娘来了,在里屋和燕娘他们坐一桌儿。火姑娘偷偷告诉萧风,仇鸾说他本该来的,但不太方便。
因为前两天还在装卧床不起,现在忽然就活蹦乱跳的来参加别人的婚礼,一定会被御史弹劾,被万岁怀疑的。
这家伙原本应该已经死于背疮了,而且死后被严党和陆炳反攻倒算,落得个全家为奴的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可他改邪归正了,立了战功,收复了河套和蒙古。也不知是不是曾铣和夏言真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在阎王面前放了他一马。
他背上的枪伤在慢慢痊愈,李成梁这次阻击罗刹人有功,这功劳少不得再分一份到他的头上……
海瑞也在,他不愿意喝酒,就坐在了小孩儿那一桌。此时学官习气发作,正在考那几个小孩儿背《三字经》。
小孩儿好不容易跟着家人出来吃席,想不到还要被抽查功课,一个个垂头丧气,估计嘴上念的三字经,远没有心里念的三字经来得痛快。
海瑞对孩子们的学习态度很不满意,于是让囡囡给这些顽劣之徒示范一下。
囡囡规规矩矩的一口气把三字经背完了,意犹未尽地又来了一遍《千字文》和《百家姓》,最后还拔高难度来了段《论语》,把别人家的父母羡慕得直流口水。
海瑞捻着胡须,下颌微微上扬,睥睨群雄,听着别人对囡囡的夸奖,木板一样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徐渭、汪直、唐顺之……
他们都在,都活得很好,比原本的历史中更好。大明也比原本的大明变得更好了。
倭寇剿灭了,草原回归了,关外人烟繁盛,苗疆欣欣向荣,海港码头即将建成,大明联邦逐渐形成。
西苑里没有了幼女,新生儿不再被扣嘴。青楼里有了人权,女性不再被株连。
百姓们减轻了税赋,豪绅的钱进了国库。族规大不过王法,宗族逃不过刑罚。
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再后来,我希望大明能变得更好。
我一开始忽悠皇帝,是为了生存,后来帮助嘉靖,是为了大明,再后来,我希望师兄能变得更好。
我想过当皇帝吗?我想把师兄从皇位上踢下去吗?如果他今天还想开始时那样,是个变态老司机,也许会。
可他也在变好啊。就像仇鸾一样,他也在变好啊。他在随着大明变好,他在跟着自己变好。
可如果老拐说的是真的呢?他这样防着自己,试探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擦枪走火的。
师兄现在还不算老,脑子还够用。如果再过几年,他嗑药磕得晕头转向,发了神经怎么办?
所以,自己究竟是干脆造反,还是冒险弄清此事的真假呢?
万一出了事儿,那三个人自己该选谁?自己真的能选吗?
“萧兄,你就是喝不下了,也不用这么耍赖的吧。”
战飞云喝得满脸通红的站在萧风面前,正举杯给萧风敬酒。而萧风手里的酒杯,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捏得粉碎了。
萧风笑着站起来,换了一个酒杯斟满,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话。
“小孩子才选,我全要!”
“投票催更,我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