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时间过去,祭祀日终于到了。
在特赖奥尼月的最后一天,居住在克里特岛上的人们如同欢庆盛大的节日一般,向着克诺索斯神殿涌了过来。
克里特岛的山脉都偏向于南边,海岸线附近的地形较为陡峭,这使得南边的沿岸地带异常狭窄,所以平原聚集地和港口大多都集中在北部沿海一带,定居点和王宫之间都有道路连接,往来比较容易,所以到了这一天,周围一下聚集了两三万人。
这么多人神殿肯定是挤不下的,大多数只能处在神殿外围,而一些迈诺安人日常喜欢的拳斗风俗和民间跃牛活动也就放在了外面的宽阔场地上。但最顶尖的跃牛高手和最强壮的公牛则只在宫殿内部才能见到。
俄菲奥斯早在祭祀日之前就入驻到了神殿里,这一次他穿戴上了全部的青铜甲,并拿上了那根自己打造的长矛。为了防止意外,皮斯提斯也带了二十名战士在神殿里等候,配合神殿卫士一起守卫神殿。
就在祭祀开始的前夕,他感觉到了神殿底下神性的异动。
他能感觉到,那头凶牛比上次自己离开时更强了,由于一次又一次的祭祀和信奉,它身上的神性变得越来越是庞大。
相对应的,也会更为强大。
不过等待越久,收获越大。
他期待这一场狩猎。
对此他很有耐心。
而在宫殿之外,商人开普利亚斯带着自己的迈诺安奴隶菲伦,在护卫的引领下沿着宫殿西北方向的上行坡道进入宫殿。
身为有产且富有的商人,他被允许进入宫殿参加祭祀。
但是他其实更喜欢在宫殿外的氛围,在一路过来时,场地上的欢呼声和鼓噪声此起彼伏,还有公牛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人们推搡奔跑,呼叫不已,有一头牛甚至从身边冲了过去,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说实话,他不是第一经历祭祀节了,在别的地方虽然也有节日,但从没见过哪个地方像这里这么独特,连奴隶都可以一同参与进来的。反而那种严肃的、阶层分明的祭祀总让他感到压抑。
和他一起进入神殿的,还有那一名神情倨傲的埃及商人,他似乎对什么都是表示轻蔑,对于那些和奴隶一起的活动更是不屑一顾。
但他不是看不起奴隶,他是看不起在场所有人。
埃及一直把自己当成地中海世界的第一大国,对周围的国度表现出一副俯视的姿态,至少在阿蒙霍泰普三世这个后世诩为古代世界拿破仑的统治下,他们也的确有这个资格,但他的这副样子让前面的迈锡尼商人十分看不惯。
迈锡尼商人不无讥讽的说:“迈诺安人值得骄傲,在神殿里面可是有着一头活着的神使的,神迹显于人间,在库玛特(埃及)不知道有没有?”
埃及商人高高抬起下巴,“阿蒙神创造了世界,可祂首先创造的是库玛特,所有神迹先在库玛特,然而才到了别的地方,技艺和知识是如此,神迹也是如此。”
他的傲慢样子仿佛在说你们都不值得一提,这让迈锡尼商人拳头都硬了,他冷笑着说:“如果不是地点不合适,我要和你来一场决斗!”
埃及商人说:“野蛮而可怜的哈苏提乌(外国人),你们只会用武力来处理问题了,除了肌肉,你们还剩下什么?不过你要打,我随时可以奉陪。”
迈锡尼商人哼了一声,“好啊,但我怀疑你能不能拿起长矛和剑,或许你们只会用你们的石头权杖?”
埃及商人毫不示弱的回击:“它是不能切开你的喉咙,但它能用来打碎你的骨头!”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开普利亚斯连忙劝说:“好了,两位尊敬的商人,这是克诺索斯,我想身为客人,还是要给主人一些尊敬的。如果两位有什么冲突,那么可以在祭祀日之后,私下去解决么。”
现在的确不是决斗的好时候,两个商人互相盯着对方看了看,心里都在暗暗盘旋怎么在事后打击对方了。
结束了争吵,他们一同进入了宫殿内部的广场,开普利亚斯的注意力很快被空地上两头棕色的公牛吸引住了。
这两头公牛的牛角黑硬尖锐,浑身肌肉饱满,非常雄壮,比较起来,它们就像强壮的战士,而外面那些羸弱的公牛只是一些瘦弱的农民。
这是事先捕捉好并豢养起来专门用作奉祭的公牛,克里特岛上并不用牛来从事生产,只在祭祀节的时候才会专门抓捕一些强壮的公牛送到宫殿来,尽管这两头牛喂养了一段时间,可仍旧充满了野性和凶悍。
场上已经有一些参与跃牛仪式的年轻男女在活动肢体了,有几个还会近距离站到公牛面前进行眼神上的挑衅。
开普利亚斯不觉有些期待,因为这项活动危险而刺激,其中技巧高超的人可以借助牛角的挑力向后抛跃,再安然落地,看着就像被挑飞了一样,非常考验人的心脏。
最精彩的是有时候会放出数头公牛,让跃牛者在这里面进行极限蹦跳,往往刚从一头牛身上跃过,另一头牛就又冲了上来,只是这样的场景不多见,通常只出现在大祭祀中,他只有幸目睹过一次。
他走到了被事先划定的商人看台上,他们处于第一层,就在柱廊的后方,而大奴隶主们则在第二层,祭祀和军事首领的座位则在第三层。至于最高层,那如牛角一般的宫殿顶端,那是属于神的座位了。
等大部分人走到了合适的观看位置后,宫殿上方先是响起一阵两短一长的号角声,然后有竖琴的声音响起,奏出一段古雅的旋律。
一月祭司普罗蒂提西雅走到了神殿观台廊柱的前方,她张开双手,用沙哑神秘的声音说:“诸神的子民们,让我们赞美生命母神埃撒萨拉,让我们赞美天空女神特拉西娅,让我们赞美月亮女神瑞亚,让我们赞美……”
她每说一声,后面的女祭祀们就跟着念一声,而声音传出去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高颂,就算一些异邦人也是不自觉的跟着念诵。
祭祀奉祭十二名神明,但是仪式上只是念六个善神的名字,善与恶是相对的,恶神的名字是不能公开念出来的,只能在宫殿的底下祭祀。
在高颂之后,七月祭祀梅诺斯站了出来,她开始念诵特赖奥尼赞美诗,这是仪式的必要部分,虽然诗句冗长,可她优美的嗓音配合竖琴的声音并不让人觉得乏味,反而是一种享受。
等到赞美诗结束,普罗蒂提西雅再次上台,准备宣布安抚克勒塞伽的祭仪,也就是跃牛活动的开始,等这一切结束后,被成功跃过的公牛会送上祭坛,将鲜血放入特定的牛头器皿中,正套仪式做完,会使得人们相信沉睡的克勒塞伽没有被打扰,也就无法醒来。
可就她要宣布的时候,有一个人高声说:“等一下!”
一名衣着华丽的奴隶主站了起来,他半举手,对着台上的女祭司们做了一个敬神礼,“我是来自干尼亚的梅伽利弗尼,我拥有广袤的牧场、橄榄林和麦田,我是一名诸神的子民,一名迈诺安人。我认为仅仅是献祭上眼前的公牛,这是没有用的……”
他指向脚下,对着四周的人们大声说着,“因为有一个克勒塞伽真正的使者始终留在了神殿的地下,它并没有呈送到母神的面前。母神没能系住它的牛角,那么它会惊醒克勒塞伽,从而引来神罚,两百年前的那场神罚,迈诺安人难道都忘了么?”
来了。
俄菲奥斯在后面听到了这番话,不出意料有人开始质疑那头凶牛了。
“是的,我们没有忘,那是一个真正的邪恶!”
干尼亚奴隶主的声音才落下,就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首先自述身份:“我,来自米洛斯的维塔利欧,我们进献了许多贵人的少男少女给这头邪恶,但是预言却说,它将回馈我们的却是神罚,而不是赐福,所以我们不能接受!”
接着有人喊:“我,一个来自扎克罗斯的商人,我的幼小儿子和女儿都送来了神殿,说是送去了生命母神的春庭,可如果那是用来唤醒克勒塞伽的,那么那就是最大的欺骗!神殿欺骗了我们!”
“我是……”
一名又一名的迈诺安贵人站了出来,指责并声讨神殿的作为,这一切直到一个迈诺安女人站出来达到了顶点。
“我是来自马利亚的阿加佩,我是一名母亲和妻子,可我的孩子同样送来了神殿,他的灵魂难道也是被送到了克勒塞伽那里吗?天呐,难道神殿的祭司们抛弃了母神,想要信奉克勒塞伽吗?”
“这是渎神!”有人愤怒的挥舞拳头。
这一下,底下群情汹涌,嘶喊声此起彼伏,哪怕来自埃及、来自迈锡尼、来自哈提之地和两河流域的商人们也感到了不安,圆滑的他们也是装模作样的喊了两句。
而如此的喧嚣,让以普罗蒂提西雅为首的祭祀们感到了惊惶,她们一个个面色发白,因为这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在反对她们,好在脸上的白色涂染让她们掩盖了真实的表情。
普罗蒂提西雅竭力保持镇定,她让乐手们吹响号角,压下人声,然后等那一瞬间的空隙适时发声:“迈诺安人,请听我的诉说!”
“神殿的底下的确有一头不同寻常的公牛,但是……”她提高了声音,不等人们质疑,就快速接下去:“我们接受到了母神的神谕,它并不是克勒塞伽的使者,相反,它是母神用来威慑克勒塞伽使者的战士!它是一名真正的神使!”
俄菲奥斯在后面听着,这个说辞也算是祭祀的基本功了,能把正的说成反的,如果没有那些贵人子女的献祭,其实是能让人信服的,可现在还不足以安抚所有人。
普罗蒂提西雅继续说:“我所言并非虚妄,我们可以请出母神的子嗣,克诺索斯的守护英雄俄菲奥斯,他会证明预言是错的,不存在神罚,克勒塞伽也不会被惊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