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菲奥斯在一众女祭司的带领之下,进入了位于二层的神殿大厅。这里墙壁上画面了狮鹫图案和一代代女祭祀们祈拜图,而地面上则是生动的海豚,那蔚蓝的底色如同大海。
整座大厅就是象征着天空、大地与海洋,形同神明的视角,而女祭司们则扮演着神明,一个个在这里谈论凡人,俯视人间。
大厅里已经设布好了铺着软垫的座椅,在中间围绕成一个长方形,而阳光从上方灯井的开口处落下,使得大厅一片明亮。
女祭司们走到了各自精致的座椅上坐下,并作出邀请的姿势,俄菲奥斯也是在其中一张她们事先留好的座椅上坐下。
普罗蒂提西雅做为第一祭司,依旧她是先发声,她说:“俄菲奥斯,我们请你来,除了特莱奥尼月的祭祀,还需要向你告知,最近流传着一个预言,说沉睡的地神‘克勒塞伽’将要再次苏醒,这让我们尤为警惕,我们需要拿出一个办法,平息人们心中的不安。”
俄菲奥斯有些诧异,看了看她,问:“只是这件事么?”
“克勒塞伽”是传说中的大地之神,他脾气暴躁,所以生命母神一直安抚他,让他始终在沉睡,可他一旦翻身或醒来,就可能引发地震。
不过这可吓不到克里特岛上的居民,因为克里特岛处于沿地中海至喜马拉雅火山地震带上,地震是很平常的,最近的地震断层线距离克里特岛南海岸不到三十公里,每年就有二、三十次地震。
可以说,“克勒塞伽”一直在醒和没醒的路上。
“不是这么简单的。”
第二月女祭司德泰拉忒勒特说话了,她有着天鹅般修长的脖子,特别纤细的腰身,是一众女祭司中最高挑的,她的声音也像夜莺一样动听,只是此刻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那个传言还说,这次‘克勒塞伽’一旦醒来后,会像两百多年前那样对迈诺安再度施以神罚,而这次惩罚将会落在克里特。”
西娅乌丝也说:“俄菲奥斯,你是锡拉岛人,两百年前的那场神罚就落在锡拉岛上,而你又是‘母神之子’,说明锡拉岛是受母神眷顾的,那一次神罚也早就过去了,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在仪式上站出来澄清这件事,告知人们‘克勒塞伽’仍在沉睡,也没有真正醒来。”
普罗蒂提西雅补充说:“同时我们还会照常举行一场献祭仪式,安抚地神“克勒塞伽’可能的翻身,尽量将这件事平复下去。”
俄菲奥斯神情有些微妙,所谓锡拉岛神罚,正是他所亲身经历的火山爆发,一切的起源。
据说那是人类有史以来威力最大的火山爆发之一。锡拉岛被炸碎,岛南部兴盛一时的阿克罗蒂里港口也被火山灰埋没。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后续,根据后世的描述,那一场火山掀起的海啸可能高达十多米,席卷了克里特岛北部海岸,摧毁了当时的港口和船只、侵蚀了土地。海啸结束后,大风带来的火山灰覆盖了整个克里特岛的中部和东部,飘落下厚厚的火山灰。
虽然克里特岛并没有消亡,还在继续繁荣着,可无疑是根植在记忆深处的,所以十分害怕克里特本岛这遭遇这么一次。
他想了下,“我可以配合,只是我却要问……”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女祭司们,“为什么只是一个谣言,就令你们如此手足无措?”
做为克诺索斯的祭祀,神明的代言人,在平民和奴隶眼中,她们所说的就代表神明的话,按照常理应当轻而易举就能平息这些谣言。
而且别说神罚还没有来,就算真的来了,掌握神明话语权和解释权的她们也应该能找出一些合理的说辞。现在却出现了这个情况,那只能说明是神殿的统治不稳固了,民众并不完全相信她们了。
这是十分危险的情况,克诺索斯的统治法理就来自神权,要是神权被动摇,那统治基础也被动摇了。
面对他的质询,女祭司们却是一片沉默。
俄菲奥斯摇头,“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民众为什么对你们不信任?不找出原因,就算平息了这一次事端,也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说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灯井正下方,让自己的身躯沉浸在耀眼的阳光之下,他的声音从光中传来,“你们不愿意说,那么就由我来说吧,你们所豢养的那头怪物已经让整个岛上的民众为之不安和惶恐了,其实不止是克里特,你们所要求的奉祭,也让我们的盟友和北方的邻居们十分不满,这个预言或许不是什么偶然。”
就在克诺索斯,就在这座宫殿之中,供养着一头传奇生物!那是一头异常凶悍的公牛!
而在克里特的神话中,公牛是大地之神克勒塞伽的使者,唯有在降伏公牛之后将它献祭给生命母神,让母神系住它的犄角,不让它去惊醒克勒塞伽,才能让大地安稳。
所以克里特每年都要举行多次祭牛仪式,让人从公牛身之上反复跃过,然后再将它献祭给神明。
可是那一头传奇生物却没有献祭给神明,反而一直被神殿供养,要只是这样还好,更可怕的是,它吃的不是一般的牛食,它的食物是人!这令民众为之恐慌。
实际上这头公牛本来是不吃人的,可在某次祭神仪式上,神殿主动给它提供了人的血肉,这导致这头传奇生物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些了,并且胃口越来越大。
这迫使神殿需要更多的祭品,所以不止是从迈诺安人里挑选,还强迫北方爱琴海和希腊半岛上的小城邦进献人牲。
其实光只是奴隶还好,但这头传奇生物偏偏还喜欢吃那些有贵重身份之人的子嗣,这就让诸多城邦十分不满了。
现在对于这头公牛的祭献越来越受到各城邦排斥和抵触了,当然现在还没有希腊这个整体称呼,只是一个个散碎的小邦聚居地,其中最强大的就是迈锡尼。
西娅乌丝这时忽然叹气:“它越来越强大了,我们已经没法停下了……”
俄菲奥斯沉声说:“我可以帮助你们解决它。”
“不行,不可以!”
德泰拉忒勒特当即出言否决,甚至她激动的站了起来,她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才说:“俄菲奥斯,我们需要它,它能让我们接近神明,它真的是神明使者,是的,我们能感觉到……”
普罗蒂提西雅也是站起来,她诚恳的说:“俄菲奥斯,比起这位克勒赛迦的使者,我们同样也需要你,如果你因此受到了伤害,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俄菲奥斯目注着她,这位女祭司固然是不想让他受到损害,但其实更不愿意看到那头野兽被杀死。
他看向其他女祭司,见她们似乎都是保全这头公牛的态度,心下想到,难道是这些女祭司感受到了公牛身上的神性,所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么?
做为神职人员,传奇生物也的确对于她们很有诱惑力,她们或许想着通过那头公牛去接近真正的神明。
他神情平静的说:“这就是你们的决定么?要是这样,你们能做的选择就非常少了,你们迟早会见到人们的愤怒和反抗像海啸一样向你们涌来。”
有几个女祭司脸色有些发白,似乎看到了那样的场面,普罗蒂提西雅坚定的说:“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没有这头神的使者。”
俄菲奥斯看她的态度,不禁猜到了什么,“情况已经这么坏了么?”
西娅乌丝轻叹着说:“俄菲奥斯,我们也不隐瞒你了,现在很多聚居地,包括干尼亚、马利亚、扎克罗斯、戈尔廷、米拉托斯已经不怎么愿意听我们的神谕了。只有南方的费斯托斯不是这样,可是你知道的,费斯托斯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
俄菲奥斯神情严肃了些,他知道克诺索斯的情况不太妙,但没想到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了。
要知道这些地方都是迈诺安人的重要据点,是克里特庞大贸易网的一部分,其中有几个建立了和克诺索斯一样的分配货物的宫殿,只是规模较小,这些地方不愿意遵从克诺索斯,也难怪女祭司们不得不从传奇生物上找补了,至少能她们手中还有威慑力,还能令反对她们的人不敢完全撕破脸。
他知道,这糟糕的局面其实不能完全怪眼前这些祭祀,因为这一切都是前代祭司埋下的隐患。
当时为了更好的掌握爱琴海和希腊半岛上的贸易,克里特的上层曾与希腊强邦迈锡尼的上层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联姻,这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当时的祭祀起初对此欣然乐见。
但女祭司们很快发现不对了,身为神的仆从,她们只能把自身奉献给神明,她们可以拥有奴隶,但不能和凡人结合。
可这样一来,克里特的上层和其他贵族战士反倒和迈锡尼走的更近,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有了三十多年了,这一代的女祭司根本无力去解决。
而“费斯托斯”,则是一座仅次于克诺索斯的宫殿,由迈诺安人的最高军事首领克律特斯掌握。名义上,岛上一切公共财产,包括大部分海船、宫殿、武装都是归属于神明的,也就是属于克诺索斯的女祭祀们的,但是女祭司并不能出海和征战,才委托给克律特斯。
在其他上层与克诺索斯离心离德的时候,这支武装力量尽管没有和迈锡尼联系的那么紧密,可也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俄菲奥斯这样具备武力的人才是她们扶持和拉拢的对象。
俄菲奥斯想着,这些女祭司不明白,时代的变迁,导致如今的局势再也不是单纯的神权政治能够维持得了的了,要么推倒重来,要么干脆就守旧到底,这两者都需要斗争,而不是这么单纯的维持,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他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她们的,而很多事不是他能管的,也不愿意去多管,他也没有做救世主的意愿,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五月祭司塔尔伊莉亚身材娇小,一向待人亲切温和,是民众之中最受欢迎的一位祭司,此刻她用可怜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俄菲奥斯,我们需要你,你能帮我们么?”
普罗蒂提西雅也是注视着他,“俄菲奥斯,我们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俄菲奥斯想了下,看了眼上空,才在一众女祭司紧张的神情中回应说:“我会履行我守护英雄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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