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下这场景,赵孟启心中失笑,自己似乎成了西门庆,被人抓了奸。
见那“武大”悲愤填膺,兀自喋喋不休叫骂不停,赵孟启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跨步上前,探手便抓住刘维桢胸襟将他提了起来。
刘维桢大惊失色,悬空喊着,“你,你这贼厮,要,要做什么……”
“你若再不能好好说话,我便让你再也说不了话!”赵孟启做出凶戾的样子。
“啊…”刘维桢确实被吓住了,心头一虚,舌头都有些打结,“怎…怎么、好…好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先放、我下来……”
赵孟启没想到他怂成这样,不由哂笑,武大虽矬,可不怂,这小子不如武大多矣,想着便手上一松,把自由落体还给了刘维桢。
回归地面,刘维桢一个趔趄,一个屁股墩坐了下去,狼狈模样引得一阵哄笑。
“哈哈……这是姜娘子未来夫婿?”
“方才还气壮山河,这会还没怎么样呢,就软蛋怂瓜了,啧啧,刘家尽出好人才啊……”
“他就是刘家郎君啊?我见他之前一直都在啊,刚才怎么没见他站出来?”
“不是吧,他是刘郎君?姜娘子夫婿?在下起先就看到他坐在徐公子隔壁啊。”
“有这事?我记得那徐公子头前就叫嚣着要姜娘子来伺候他,这刘家郎君怎么一直无动于衷?”
“哎哟,怎么会有这种人?媳妇被人侮辱调戏时不做声,和别人谈笑几句他倒是急眼了!?”
地上的刘维桢,原本正在暗骂奸夫粗鲁,听到议论的话语后,更是恼羞成怒,手忙脚乱爬起来,涨红着脸向四周大吼,“你们给我闭嘴!我如何行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我刘家可不是任人侮蔑的!”
围观这些人见刘维桢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更加不屑,但到底还是忌惮刘家的势力,也就纷纷闭上了嘴,只是张大着眼睛,显然打算继续看他笑话。
刘维桢这神经质的表现,让赵孟启忍不住摇头,加上听到的那些话,不禁深深替绾绾不值起来,到底是有多倒霉才要嫁给这么个玩意?
不值归不值,为了绾绾的名声着想,赵孟启还是开口道,“原来你便是刘维桢啊,我知道你与姜娘子是有婚约的,但你冲上来就无端指责,却是好没道理,我与姜娘子乃是故识,见面寒暄几句有问题?所有人都看得见,我们并无逾矩之处,言谈举止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怎么在你眼里就变得龌龊了?张口私通,闭口贱人,我倒是想问问,你自己高贵在哪里了?”
“她既已许给了我,便已经是我刘家之人,当然须得谨守三从四德,遵从妇道人伦,好好闭门在家不出庭户方是贞洁之道,岂可随意抛头露面,与别的男子谈笑风声!?”
刘维桢愤愤不平,宣泄着不满,“伊川先生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们两人眉来眼去,奸情昭然若揭,做下这种失贞失节之事,不是贱人是什么!?”
“呵呵,你满口酸腐之言,简直不可理喻!”赵孟启被气笑了,“在屎壳郎眼里,所见皆为粪便,全天下都是粪坑,在你眼中,我们谈笑几句便是失贞,这真不知道你心里藏着多少Yin邪龌龊。休说姜娘子还没嫁给你,即便她已经作为人妇,也依然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刘家的物品,更不是你刘维桢的奴隶,没道理要被你圈养起来不得见人。在我看来,你这人不但有病,还变态,若是姜娘子真嫁给你,那便是天大的不幸!”
后世许多人总觉得程朱理学从宋朝兴起,便认为宋代的妇女受到了严酷的束缚,毫无自由,其实不然。
人们通常都认为唐代女性开放自由,许多贵族女子养面首、杏出墙,实际上,除了这个和公主权力外,唐朝女人没有一样权力是比宋朝高的。
许多影视剧里面的唐代女性服装都挺清凉的,特别是胸前一片亮瞎人眼的白花花,其实这仅限于极少数的上层,公主随便你怎么露,贵族女子可以半露,老百姓就只能穿得保守一些了,要不然就是僭越,被告发就会受到惩罚。
可是宋朝女子的服饰也一点都不保守,只要你有钱几乎随便你穿什么材料的衣服都没人管,即便是平民妇女,也有露着半胸在街上行走的,这有古画为证。
社交自由可以参照李清照,而宋代的女性就业率也是历朝最高,不仅仅是酒店餐饮手工业,在口技、杂技、洗衣业、厨娘、媒婆、说书、算命、代写书信等行业都大量存在。
这时候的女子,还拥有家产继承权,虽然女儿只有儿子的一半,通常出嫁的时候,就会把这些家产作为嫁妆带到夫家,而且仍有自己所有,这也就是宋人嫁女陪嫁丰厚的原因。
财产上越独立,一般来说婚姻就越自由,地位就越高,宋代女性离婚再嫁比比皆是,夫亡改嫁也屡见不鲜,范仲淹的母亲就带着他改嫁,还有王安石让儿媳改嫁,光宗的贵妃改嫁,李清照改嫁一次后又和离,便是那被称为“伊川先生”的程颐,也帮自己侄女改嫁。
就连朝廷都有政令,“嫁女支钱三十贯,再嫁二十贯;娶妇支钱二十贯,再娶不支。”这里女子比男人的待遇都高。
这时候的社会,对女性并没有那么恐怖的束缚,什么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都是在元代才成为普遍现象,因为那时候,女子出了门极容易被蒙古人当成了猎物,亡国之后的男人对统治阶层无奈,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女,只好要求女性不出门,而裹脚也是在那个时期变态并兴起。
总之呢,宋代恰恰是古代华夏女性权利最高的朝代,虽然也有少部分变态打着礼教的旗号约束女子,但社会大多数人还是对女子很宽容的,所以赵孟启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同。
“哈哈,小郎君说得有理,变态这个词,听着挺新鲜,莫名感觉很贴切。”
“这刘家也不过才这几十年才发达起来,破规矩倒是不少,比世家大族还讲究。”
“姜娘子啊,这样的人不值得嫁哟,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这婚事退了吧。”
“有些人啊,总是自己满口礼义廉耻道德规矩,其实尽做那男盗女娼欺世盗名之事。”
这些话,说得刘维桢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羞恼之下狂怒道,“都给我闭嘴!我教训自己的妻子乃是刘家家事,岂容尔等闲人插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绾绾开口了,“刘衙内请慎言,你我虽有婚约,但未成礼前,我却还不是你妻子,既然刘衙内对我的品行多有不满,配不上刘家这高门,而我也觉得你非我良配,那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说着,绾绾从锦袋中取出一卷婚贴,展开之后,撕成两半,并与一个刻着生辰八字的木牌,一起丢到刘维桢脚边。
“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我那份回帖,会择日派人上门索取!”
刘维桢都傻了,捡起脚边的婚书和生辰牌,看了半天都觉得难以相信。
“你居然悔婚?难道不怕刑罚么!?你一个弱女子,能受得了几杖?”
刘维桢之所以这么说,是宋刑统确实有规定,女方悔婚,杖六十,男方悔婚,不受刑罚,但聘财不得收回,“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
实际过程中,若是双方能够私下协商好,收了的财礼退回去,也可以不必告官,自然也不用受罚。
但刘维桢这态度,明显是不肯的,并且在以此来威胁绾绾。
六十杖啊,以刘家在官府的关系,稍微使点手段,能把绾绾打死三四次。
围观群众不由暗骂刘维桢不当人子,这秦晋之好本就该两厢情愿才对,既然成亲前,有一方不满意,那就该当成全,哪里能用律法来威胁,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赵孟启对绾绾这个决定当然十分欢喜,至于刑罚,大不了动用特权便是,他一点都不担心。
然而绾绾并没有想过依靠赵孟启的权势,依然对这个威胁毫不在意,淡淡道,“你我婚约止于纳彩,我姜家并未收取过刘家半文礼钱,按律,没有定礼聘礼,并不算成约,且律令有曰,“定婚三年以上,无故不成婚者,听离”,你我定婚乃是在六年以前,所以你尽可以去公堂陈告。”
华夏古代成婚有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但经过五代十国的战乱时期,到了宋代,就简化为三礼,即纳采、纳币(纳征)、亲迎。
纳采就是议婚,即是说媒、交换草帖、交换定帖,至此两家初步同意婚事。
纳币当然就是送钱,下定礼、下聘礼、下财礼,只有完成了定礼和聘礼,这个婚约才算在法律上形成。
但姜刘两家约定婚姻之时还很早,所以没有急着走这一步,后来刘家也有多次提起,但都被姜陈氏婉拒了,表示等快要行礼之前再进行也不迟。
也就是这样,姜陈氏之前才和绾绾说,若是不愿意便可以退婚的原因。
刘维桢再次傻眼,仔细回想之后,才发现确实如此,原来还定了这个月初八,也就是大后天才下定礼的,这下可就不能用律法来约束姜家了。
可他并不就此善罢甘休,恨恨道,“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有你一个女子说悔便悔,说退就退的!?刘姜两家婚事,乃是家父与令考击掌盟誓而约,你如此作为,便是忤逆不孝,官府依然可以治罪与你!我劝你莫要一时冲动,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不孝,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大罪,但如何衡量却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若是刘家以这个由头告上官府,还真有可能把罪名敲定,弄死绾绾。.
所以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默,这时传来一阵“笃笃”声,一名娴静祥和的妇人,拄着一根木拐,从楼中走了出来。
绾绾赶忙上前搀扶,“阿娘,你歇着便好,些许小事,女儿自会理清,何须劳动您老。”
姜陈氏微笑着,在绾绾的搀扶下,继续前行,“都说女大不由娘,你这可是嫌弃为娘了呀。”
“哪有……”绾绾只好听由老娘做主。
刘维桢见到姜陈氏到来,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赶紧整理仪容,以子侄之礼深深揖手一躬,“小侄刘维桢,拜见婶娘。”
但立定之后的姜陈氏却没理他,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赵孟启,让他居然有种局促不安,“孟启拜见夫人。”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姜陈氏脸上笑容不深,但越来越真,“小郎君多礼,老妇便生受了,你能来,真是有心了,很好,非常好。”
说完,又用打趣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女儿,眼中意味深长,让绾绾脸上滚烫不已,幸亏戴着面纱,别人看不出端倪。
随后姜陈氏才看向依然躬着身的刘维桢,“老妇托大,便唤你一声刘贤侄。”
“应当的,婶娘如何唤小侄都可。”刘维桢额头见汗,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
姜陈氏默然点了点头,“你父亲与先夫乃患难之交,也因此才有这婚姻之约,这婚姻乃庄重之事,既然约定了,那就当守约践诺,不该反悔。”
听到这,刘维桢大喜,“婶娘所言甚是!”
哪知姜陈氏口风一转,“不过呢,事易时移,当年订约之时,两家也有考虑,所以也并未说死,并且先夫常言,终生大事还是要尊重女儿自身的意愿。你这孩子,早年见过多次,以前倒还觉得是个伶俐之人,今日作为却让老妇颇为失望。既然小女对你不满意,而且老妇也不愿她嫁给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另外我姜家也确实破落了,高攀不起刘家,所以今日老妇做主,这门亲事作罢,若是你家还有疑议,便让你父亲前来分说。”
犹如晴天霹雳,把刘维桢劈得外焦里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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