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一国,也就是中原常说的南疆之地。
人迹罕至的苍山之中,漆黑的森林里面,一个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少年,此刻正静静潜伏在比他个头还高的草丛当中。
他在等待,而且他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承受不了这一份等待的煎熬,那么他就无法完成自己今天的任务。
少年今天的任务,是要狩猎。
而他狩猎的目标,则是一只有着“百兽之王”之称的猛虎。
没错,一个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孩子,今天的任务是要猎杀一只成年的猛虎!
因为这就是他活下去的条件之一。
话说在这片荒凉的苍山外面,是这个少年自幼生活的一个小村落,甚至小到连村子的名字都没有。
在村子里面,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总共有五个,都是被一个烧毁了半张脸的中年男子所收养的孤儿,被孩子们称呼为“老爹”。
五个孤儿,三男两女,每天除了要帮老爹的砖窑烧砖、搬砖,每个月还要在小村外的这片苍山之中狩猎,以此换取足够的食物。
一旦有哪个孩子没能上交当月的猎物,那么从下个月开始,他的食物便会减半;再下个月,就彻底没有食物了。
这就是老爹给这些孤儿定下的规矩。
至于他们所要捕获的猎物,男女各不相同。女孩子需要上交蛇虫类的毒物,据说是卖给南疆的巫医制毒炼蛊;男孩子则需要上交各种成年的野兽,用它们的皮肉去卖钱。
而所谓的成年野兽,范围看似宽泛,但是在小村外面这片近乎原始的苍山之中,基本就只有豺狼、野猪和猛虎。
对这几个还不到十岁年纪的孤儿来说,要想狩猎这些野兽,无疑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而且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甚至,老爹家里收养的这些孤儿,原本应当是三男三女六人。当中一个叫“小美”的女孩子,去年就是被一只蜈蚣咬破了手指,当场命丧于这片荒山之中。
但是没有办法。
要想从老爹那里获得足够的食物,以此存活下去,他们就必须遵守规则,完成这些狩猎的任务。
所以为了完成今日这场猎虎,此刻藏身在草丛里的这个少年,从六岁开始就经常躲在暗处观察学习,只为了解猛虎的习性,直到他有足够的把握为止。
而今天,是他第一次猎虎,也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狩猎。
成败在此一举,生死也同样在此一举。
少年没有慌乱,依然在静静等待。
但是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他的同伴却已有些按捺不住。
只听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响起,轻声问道:“小余,我们还要等多久?”
“小余”,就是这个少年的名字。
而向他发问的这个女孩子,和他年纪相仿,同样也是被老爹收养的一名孤儿,名叫“阿玲”。
像他们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葬身荒野,能够有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名字,甚至只能算是一个代号,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姓甚名谁。
听到阿玲的询问,小余压低声音回答说道:“别急,我已经摸清楚了这只老虎的习性。每隔两三天的这个时候,它都会前来这一带寻找食物。为此我已经等了三天,今天它一定会来的。”
他很有信心,而且也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
阿玲没有再问,她一向都很相信小余。
但是她难免有些好奇,还隐隐有些担忧。
不管怎么说,小余今天要狩猎的对象,是一只成年的猛虎。倘若他们之前布置的陷阱没有奏效,那么身上只有一柄短斧的小余,又该如何应对一只猛虎?
就在阿玲思索的时候,前方的森林中终于有了动静。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森林中枝叶摇动,地上那比他们个头还高的野草已相继往两旁翻倒,从中窜出一条手臂粗细的碧绿色带子。
来的并非猛虎,而是一条粗壮的毒蛇!
常年在苍山中狩猎的他们,都知道蛇的颜色越是鲜艳,就意味着它的毒性越大。像这么一条通体碧绿的毒蛇,若是不慎被它咬上一口,只怕立刻就要气绝身亡。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含有剧毒的碧蛇,此刻却不见半点凶猛之态,而是在慌不择路地全力逃窜,正好是往草丛里小余所在的方向而来。
因为紧随其后的,还有正在捕猎这条碧蛇的猎手。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掠过,一只黄白相间的巨虎,已从对面的森林中窜了出来。
这就是小余今日准备要猎杀的那只猛虎!
只可惜和他们的预料不同,眼下与这只猛虎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条正在被猛虎追赶的剧毒碧蛇。
于是意外就发生了。
逃窜中的这条碧蛇竭力游走,粗壮的蛇身扫翻草丛,扬起泥土,很快就来到了小余和阿玲提前布置的陷阱处。
紧接着,搭在陷阱上面的十几根枯枝被蛇身压断,虚掩的树叶和泥沙纷纷往下掉落,顿时在地面上露出一个灶台般大小的深坑。
这是一个深达数尺的大坑,坑底还笔直插着十多根削尖的树枝,是小余和阿玲花了一个多时辰布置好的陷阱,原本是要用来猎杀这只猛虎,谁知竟被这条碧蛇先一步撞破了。
而这条丈许长的碧蛇后半段身子虽已坠入坑中,但它已经掠过陷阱的前半截蛇身,却立刻将自己的尾部从深坑里拽了出来,继续朝着草从中的小余而来。
这一刻,虽然不知道这条剧毒碧蛇是否已经发现了草丛里的自己,但小余显然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毕竟,同样是被老爹收养的孤儿小美,去年就是因为中毒,死在了这片荒山之中。
小余只能从草丛中现身,跳到一旁避开迎面而来的这条碧蛇。
幸好急着逃命的碧蛇并没有理会小余,粗壮的蛇身去势不停,继续压翻野草、溅起泥土,一溜烟消失在了草丛深处。
可是伴随着小余的这一现身,紧随其后的那只猛虎却已停下步伐,两只杯口大小的虎眼中射出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小余。
在一只饥肠辘辘的猛虎眼中,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场比一条毒蛇更能让它饱餐一顿。
所以猛虎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捕猎对象。
提前布置的陷阱已毁,草丛里小余的身形也已暴露在了猛虎的面前,这不但意味着今日这场猎虎已经失败,也同样意味着小余已经身陷绝境。
躲在大树后面的阿玲见状,不由地失色惊呼起来。
听到阿玲发出的声音,猛虎立刻察觉,知道树后还躲着一只猎物。
然而草丛中的小余却没有慌乱,依然冷静如故,还低声吩咐树后的阿玲,说道:“别吵!”
说着,他的目光不离对面的猛虎,双手已从腰间摸出那柄砍柴用的短斧。
小余的这一动作,立刻重新吸引了对面的这只猛虎。
只听猛虎低吼一声,仿佛是在向自己的猎物发出嘲笑。
然后它迈开四只虎爪,一步步绕过面前陷阱的深坑陷,向草丛中的小余缓缓逼近。
小余没有逃跑,而是选择稳稳站定原地,双膝弯曲,放低自己的身形。
与此同时,他用双手死死握住这柄砍柴的短斧,让斧刃朝向对面的猛虎,竖在自己的面前。
猛虎继续逼近,宛如来自地狱的死神。
小余额上已有大颗汗珠滚落,背心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浸透。
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继续握紧短斧,和迎面而来的猛虎对峙。
因为他很清楚,倘若自己转身逃跑,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不止是自己,就连阿玲也难逃一死。
此情此景,只有奋力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终于,缓步行到小余两丈开外的这只猛虎,突然目露凶光。伴随着浑身绒毛耸立,猛虎已飞身跃起,向自己的猎物猛扑过来!
如果是经验丰富、熟悉猛虎习性的老猎人,一定知道猛虎捕猎,几乎都是固定的三式,是为“飞身一扑”、“腰身一掀”和“虎尾一剪”。
倘若能够接连躲过这三式,猛虎的气势立刻就会衰减一大半。
对此,小余自然没有足够经验。
而且就算他知道猛虎一扑、一掀、一剪的套路,一个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孩童,也绝不可能接连躲过一只成年猛虎的夺命三式。
然而经过近两年时间的暗中观察和学习,对于猛虎捕食的习性,他或多或少也已摸到了一点门道,至少知道猛虎“飞身一扑”的第一式。
也就是说,猛虎此刻的这一飞扑,原本就在小余的意料之中。
这一记飞扑,就是小余的机会,也是他仅有的一次机会!
“呼——”
扑面而来的劲风之中,猛虎的动作之快,几乎已是肉眼难见。
幸好小余并没有用眼睛去看,也没有用耳朵去听,而是凭借自己常年捕猎时训练出的那一份敏锐,在生死之际的一刹那,下意识地做出应对。
几乎是在猛虎飞扑的同一时刻,小余弯曲的双腿已径直跪倒在地,整个身子也随之往后仰天翻倒。
而他双手紧握、竖在自己面前的这柄短斧,斧刃正好对准了半空中飞扑而来的猛虎咽喉。
“嗤——”
伴随着一连串皮开肉绽的动静,猛虎的这一飞扑,就等于是自行撞向小余手中这柄短斧的斧刃,从虎头下方的咽喉要害,到虎身柔软的腹部,当场就被斧刃剖开!
“砰——”
四下飞溅的鲜血中,被开膛破肚的猛虎径直从小余上方掠过,重重撞在小余身后的一棵参天大树上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
树叶纷纷洒落,瘫倒在血泊里的猛虎凄声怒吼,兀自抽搐半晌,终于再也没有了动静。
过了许久,满身虎血和泥土的小余,才从草丛中重新站起身来。
若说方才那一幕他全然不惧,显然是假的。
这个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少年,不但在猛虎的口中活了下来,而且还成功猎杀了一只成年的猛虎!
小余喘息半晌,这才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血污,顿时露出他俊朗的容貌。
这是一张坚毅而勇敢的少年面容,眉似剑锋,目如星辰,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两片薄薄的嘴唇,流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倔强。
而不远处躲在大树后面的阿玲,终于惊醒过来,被吓出了哭声。
小余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自己的猎物,眼见这只猛虎的确已经死透,这才彻底松下一口大气,仿佛是虚脱般地坐倒在地。
他吩咐树后的阿玲说道:“我守在这里,你回村里去找老爹,叫他带人来抬这只老虎。”
说罢,他又叮嘱道:“沿途一定要做好记号,免得迷路。”
这就是他今天之所以要带阿玲同来的原因,就凭他的这副小身板,又怎么可能拖得动一只几百斤重的猛虎?
阿玲渐渐止住哭声,从树后探出脑袋,用两只含着眼泪的大眼睛往向小余,欲言又止。
小余不禁问道:“怎么了,你不敢一个人回去?”
阿玲摇了摇头,犹豫半晌,然后才说道:“小余,我……我想去抓刚才那条蛇。”
小余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按照老爹定下的规矩,他们几个孤儿要想获得足够的食物,每天除了要烧砖搬砖,每个月还要上交一件猎物。男孩子是成年的野兽,女孩子则是蛇虫类的毒物。
只听阿玲解释说道:“我这个月已经抓了两条小蛇,算是勉强合格。但小妹现在都还没有收获,你知道的,小妹最害怕的就是这些毒物。”
她口中的“小妹”,也是老爹收养的几名孤儿之一,不但年龄最小,而且心地善良,所以大家都很照顾她。
然而刚才那条长达丈许、手臂般粗细的剧毒碧蛇,显然不是阿玲这么一个小女孩所能捕获的猎物。
于是小余略一思索,便向阿玲说道:“你照我说的,回去找老爹来抬这只老虎。至于刚才那条蛇,我去帮你抓。”
说罢,他重新打起精神,问阿玲要了两包蛇药,就沿着草丛中那条碧蛇留下的痕迹,独自往草丛深处追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