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啊,包括大刑司陈主事在内,都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来。
——您能不能再他娘的荒唐点儿。
若说那大通武馆馆主,好勇斗狠,签下生死状,尚且可以理解。
可人家那身怀六甲的夫人,也会跟你一个司命之子签生死状的?
“您觉得,您这说法传出去,谁信?”陈明面无表情,看向厉嘉南。
“信与不信,很重要吗?”厉嘉南缓缓摇头:“福泽城的富商要一个交代,本官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指着手里的生死状,“这,就是交代,”
又看向陈明主事,“倘若陈主事不相信,本官愿随陈主事前往大刑司,查验这生死状上的手印儿是否就是那几位死者。”
“走。”陈明依旧面无表情。
一行人回了大刑司。
唤来捕快,拿着那生死状与大通武馆馆主等几名死者一验。
嘿!
果不其然,一一对应上了!
那生死状上的手印儿,就是他们!
也就是说,这生死状看起来的确是他们签下的……个鬼!
“本官记得,在大刑司的人抵达现场前,厉司命的属下曾进入过现场吧?”
陈明望着气定神闲的厉嘉南,开口道:“那会儿,大通武馆除了厉公子和几位死者外,就是厉司命的人,想要伪造一张生死状脱罪,那当真是太简单了。”
“陈主事。”厉嘉南突然转过头来,“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你应当知晓,污蔑一位司命是何等罪责?”
——这事儿,不难猜。
厉嘉南也清楚,别说是陈明,哪怕就是一个经验稍微丰富一点儿的捕快都能猜到他们兵参司的人是在大通馆主等人死后,大刑司来人之前去伪造的生死状。
但猜到了,又能如何?
没有证据的事儿,他厉嘉南怎么可能承认?
只要这生死状在,别说陈明一个小小主事,哪怕是徐州都动不了历命!
所以陈明眼睁睁望着厉嘉南,走了。
趾高气昂,潇洒离去。
底下吏目,大气儿不敢喘一声。
回到大刑司,把事儿给徐州一说。
大刑司命徐州并无意外,感叹道:“果然不愧是厉嘉南,未雨绸缪,怕是早就想到了这档子事儿。”
“司命大人,那这事……”陈明不抬头,问。
“哪儿能就这么算了?”
大刑司命摇了摇头:“生死状也好,别的什么东西也罢,假的变不成真的,真的也变不成假的——只要那历命来了我这大刑司,他只能说真话。”
陈明眉头一抬,“您是说……刑讯?”
“疯了?”大刑司命摆了摆手:“毕竟那是厉嘉南的儿子,若是用刑,恐怕那老小子明儿就要把我这大刑司拆了!”
“那您的意思是?”陈明不解。
“本官啊,在万晟楼有几个朋友。”徐州开口道:“而那万晟楼有一件法器,唤作——真言毫笔。”
陈明当即脑袋一炸!
恍然大悟!
所以,现在只要将历命带回到大刑司,就足够了。
另一边,离开大刑司以后。
厉嘉南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基本已经确定。
——历命,没事了。
那生死状,就是保命符。
将一件血案,变成了官府认可的生死博弈,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里边儿有猫腻。
但那又如何?
只是一个交代罢了。
至于生死状本身,自然就是陈明猜测的那样。
当晚历命杀了人后,跟着历命的随从立刻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
马上抢在大通武馆的门人弟子报官之前,通知了兵参司。
所以在大刑司的人赶到之前,厉嘉南的副官赶到现场,带走历命的同时,伪造了那生死状,用那几具尸首的手指摁下手印儿。
形成了一份证据。
这才有了厉嘉南气定神闲跟着陈明来大刑司的一幕。
——他压根儿就不怕查,因为生死状虽然是假的,但那手印儿却真真切切是那几具尸首的。
“还有一件事。”
风雪马车上,厉嘉南看向一旁的副官,开口道:“大通武馆的那些门人弟子,让他们要么闭嘴,要么……闭嘴。”
“早已办了,您放心。”副官低声开口。
回到兵参司命府,厉嘉南越想越气,又冲进历命的房间,给他噼里啪啦一顿揍,才摔门走了。
给这位堂堂司命之子打得又委屈又害怕,缩在角落里,不敢开腔。
那管家不忍,叹了口气,在厉嘉南的授意下,将生死状的事儿跟历命说了,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而历命一听,先是惊愕,然后如释重负,最后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管家看他这幅模样,也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门。
就说吧,这狗改不了吃屎。
先前因为有命案罪责的威胁,历命还能安安静静待在家里,没心思想别的。
但这会儿听说没事儿了,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就觉着这房间儿里待着怎么都不舒服。
别扭!
于是,也不说什么韬光养晦,就带着几个恶仆,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上街去了。
这两天,大通武馆命案的事儿已传遍了整个福泽城。
大伙儿都以为啊,历命摊上大事儿了。
可这会儿看见人家招摇过市,都是惊掉了下巴。
然后反应过来!
“果然啊!官官相护,只手遮天!”
“啧啧啧,律法不过是针对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官家子弟可不一样哩!”
“听说是签了生死状,所以不算命案?”
“你可长点儿脑子吧!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跟你签生死状?她没脑子还是你没脑子?”
“……”
议论纷纷,落在历命耳朵里,他也不恼,反而愈发挺起胸膛。
骄傲!
这般特权待遇,让他舒服得很。
但正所谓,乐极生悲。
历命这般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距他上街还没半个时辰,迎面就走来一队大刑司的黑衣捕快,不由分说,把他从马上一架,给弄到了大刑司。
到了大刑司,还能干啥?
审呗!
可这历命知晓了生死状的事儿,便一口咬定说自个儿与那大通武馆的馆主等人是在切磋比武中失了手,出了人命。
陈明笑了。
笑得历命脊背升寒。
就在他以为对方要用什么恶毒手段的时候,陈明都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从万晟楼借来的真言毫笔命人取来,让历命把那晚的经过写下。
历命皱眉,按照生死状那一套说辞,洋洋洒洒编了个故事。
可一眨眼,那刚写上去的墨迹,消失无踪。
陈明又笑了,才慢条斯理将真言笔的神异之处说了,
又说历命没能用真言笔写出来那晚上的事儿,就别想走!
那一刻,历命整个人脸都白了。
他又尝试了好多好多次。
结果都是一样。
只要写的是虚假的事儿,那纸上都留不下墨迹。
历命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陈明见了,就知晓这位司命之子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了,赶紧趁热打铁!
罗列出一种种大刑司的刑具,仔仔细细地给历命介绍起用途来。
——虽然司命徐州说了,不能对历命用刑,但没说不能用来吓他啊!
见陈明手里血迹斑斑的种种刑具,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最后浑身颤抖着,一脸颓丧,用那真言笔一五一十写下了当晚在大通武馆发生的一切事儿。
签上署名,摁上手印儿,齐活儿!
至于那历命则在那认罪的一瞬间脸色煞白,满脸颓丧,好似那行尸走肉一般了。
当即,发文通知了那兵参司,通知了厉嘉南——金陵兵参司命之子杀人害命,如今已被大刑司拘捕。
消息传到的时候,厉嘉南还在伏案而作,处理公务呢!
一听自个儿儿子又被带走了,气得直接一巴掌拍碎了桌子,漫天纸屑乱飞!
马上带兵,赶到了大刑司!
厉声质问!
不一会儿,陈明出来了。
将行尸走肉一般的历命和他刚写下的罪状,摆在厉嘉南面前!
刚开始,厉嘉南还一个劲儿地说大刑司刑讯逼供方才让历命认了罪。
可陈明早有准备,直接取出一枚审讯的留影石,又取出那真言笔,把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摆在厉嘉南面前。
于是,这些兵参司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
伸着八司司命之一,他自然知晓万晟楼的真言笔之能。
又恨又怨!
恨那徐州跟疯狗一样咬住不放,怨自个儿那蠢货儿子傻乎乎写下了罪状!
还是用真言笔写的!
“怎么?”
最后,在历命绝望的目光里,陈明让几个吏目给他带回了大刑司。
然后,这位主事看向厉嘉南,“厉司命,请回吧?还是说您真要把这大刑司给拆了?”
顿了顿,见厉嘉南并不动作,陈明的目光凌厉起来,“大刑司乃朝廷刑部直属,司命大人这般兵马齐聚又意欲何为?”
“莫不然是想……反了?”
最后俩字儿,让厉嘉南浑身一个激灵,阴沉着神色,转身带人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刑司命徐州也走了出来。
陈明看向他:“司命,完事儿了。”
哪儿知,徐州却缓缓摇头,目露精光:“不,厉嘉南不是那种认命的人,特别这还是他宝贝儿子——传令下去,这几天加强防备,任何人没有本官之令,严禁靠近刑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