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来挨~啊哼咿咿呀~放在油锅里去炸~”
伴随着有些走调的歌声,一位老僧从山林间钻了出来。
光线阴暗,朱平儿看不清他的脸。只瞧他身形枯瘦,肩上似乎扛着头幼鹿,手里则提着柴刀。
老僧见到两人,也未念佛号,只是施了一礼,便道:“不想这林中还藏了两位施主,老衲刚好缺个落脚处,真是有缘。”
他的嗓音还算慈祥,但朱平儿并没有放松警惕。她刚才没察觉到任何脚步与气息,说明这人的功夫绝对比她高明许多。
秦九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面前枯瘦的老僧,心中却突然想起“度尘”这个法号——也就是那封信里提到的恶僧。
应该没这么巧吧?
“咱这边都是女儿身,还是不留大师歇息了,以免坏了清规。”朱平儿心中有些担忧,却故作淡定地推辞起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猜测对方的善恶,不如直接免于接触。
“哎,不打紧、不打紧。”老僧却笑着摆了摆手。“苛求清规戒律,岂不是着相?况且老衲刚杀了头鹿,得借火烤一烤。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老衲这么一把年纪,却还不会生火呢。”
秦九沉默不语,只是调整了身体姿势,便于随时起身。
朱平儿也觉得此僧并非善类,但还是继续开口尝试:“真不巧,这火就要灭了,大师请另寻别处吧。”
“这没关系,再添点柴不就旺起来了?”老僧说着拍了拍腰间染血的柴刀。“老衲虽然不擅长生火,砍柴却是一把好手。想起老衲还是个小沙弥的时候,就专门负责给院里砍柴。如今倒是有几十年没再砍过了,还真是令人怀念……”
“既然大师坚持,那留下来便是。不过柴倒用不着您来劈,且看晚辈动手!”朱平儿打断了老僧的絮叨,心道此人恐怕不好驱赶,非得露几手真本事才行。
言毕,朱平儿便站起身来,走到一棵矮树旁。
面对武功疑似高深莫测的老僧,寻常手段恐怕不会有任何效果。若是直接展示最强的招式,就算吓不退对方,也能使其有所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她这样想着,决定用出那堪称绝学的刀法,【八方来邪】!
只见朱平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气沉丹田。随着她的吐纳,身周竟好似盘旋起阵阵恶风。
随即突兀的一刀挥出。刀光卷着阴气,从树干中静静掠过。接着是连绵的破空声,仿佛其后跟着数刀,从八方斩来,似诸风剔骨。
于是那手腕粗细的树干,便裂成十几个小木条,散落在地上。
若是在激烈的战斗中,朱平儿是绝对用不出这招的。但她全力压制着翻腾的气血,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如同只是随手一刀。
老僧脸上的表情却未变,只是捡起一块木条,随口道:“啊,施主的刀法确实适合砍柴。但生活经验就差了些嘛。你看这些,得晒干才能用。”
看来这老僧是躲不开,也吓不跑了。
秦九见此,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而后凑到对方身前。她更适合贴身战斗,所以开打前最好离敌人近一些。
老僧见秦九过来,倒显得很开心。他举起那根木条,滔滔不绝地讲起分辨木柴的要诀。
秦九没兴趣听这个,就随手在鹿尸上拍了两下,问:“出家人也杀生?”
“哎,瓜果蔬菜,五谷杂粮,哪个不是生命?就是饮一口水,或许也喝下三千世界。难道非要伤害那些不会反抗的,才算慈悲吗?那不是修佛法,是修名声。”老僧合十道。
“那人呢?”秦九一边问,一边拾起一把枯枝,做出想要添柴的样子。
而后她靠近到老僧身侧,将枯枝投入渐熄的火堆中。
噼啪几声过后,火焰便重新旺了起来,将三人的脸庞照亮。
那老僧的外貌终于展现在秦九面前。
眉毛低垂,眼神浑浊。一身破烂的百衲衣,露出枯瘦的胸膛。既不丑陋凶恶,也不和蔼可亲。只像个普普通通,还带着些糊涂的老人。
“这人呐……还是不一样的。”老僧脸上笼着暖黄色的火光,喃喃道。
“人……最重要的哈,还是经历。杀之前要是不了解一下,那就太浪费了。”他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又转头打量起二人。“对了,你们叫什么?”
火光在风中摇晃,忽明忽暗。
“秦九。”
“朱平儿。”
“你们从哪来哇?”
“大师从哪来?”朱平儿握紧刀柄。
“奥,是了。老衲忘了先介绍自己……老衲法号度尘,从东边过来。这上了年纪啊,记性就……”
秦九与朱平儿的心中皆是咯噔一声。俩人不久前才谈论过这个恶僧,怎么就刚巧在林子里撞上了?
若是秦九的猜测没错,那两人是绝没可能与此僧对抗的。
“大师是中原人士?不知为何来到解山这种偏僻的地方?”朱平儿心思变幻,既然不是对手,那就多打听点消息,兴许等找到保命方法。
“乃是为了寻一宝经。据说本在那‘中原大侠’赵仲阳手上,他晚年带着许多追随者西迁至此,应当是将经书也一并带来了。”度尘并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朱平儿竖起耳朵。她只知道赵大侠有遗物留在解山,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现在想来,或许和这老僧寻找的“宝经”有关。如果自己得到更多信息,想必能更利于宏义门。
既然暂时逃不掉,那不妨再多问一问。
“我听说那赵大侠先学儒术,再拜乾阳宫,是儒道合一的剑士。怎么会和佛经扯上关系?”朱平儿开口。
秦九也被勾起好奇心。只是她的身体仍做着发力的准备。就算打不赢老僧,她也得在死前给他一拳。
“赵大侠平步武林的时候,老衲还在院里当护法僧。详细信息倒不知晓。”度尘并没在意两人的表现,而是熟练的给鹿剥着皮。沉重的柴刀在他手上就像是精巧的匕首。
“但他那身内功,确实出自一本叫大日经的书。据说,现在大日寺里只有宝心菩萨留下来的译本,性悲禅师的译本却遗失了。”度尘将鹿尸割成小块,往树枝上穿去。
秦九听后有些遗憾。她本以为赵仲阳练的功法与自己相同,谁知却是另一套。
可老僧随后的话,却引起了她的兴趣。
“说到内功,我倒想起一位老友。他那功法以锤炼肉体为主,入门后……倒和施主的炁颇为相似。”
度尘说着瞄向秦九,想从她身上看出些许动摇。
谁知秦九听后倒变得挺高兴,追问道:“那大师猜猜我是何门何派?”
她这样问,自然是想借此打听所学功法的信息。
可听在度尘耳中,却让他愈发疑惑。
他最开始在山林里遇见二人,只想戏耍一番后便随手杀掉。谁知那健壮姑娘靠近之后,却让他察觉出些许熟悉的行炁方式……像极了那个怎么都砍不死的老家伙。
可试探几次,又觉得这姑娘的性格实在不似那人刚正。最后忍不住直接开口,谁知仍没诈出有用的消息。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二位施主不是为老衲来的?”他终于直接问出口。
朱平儿被问懵了。这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但她还是抬起那只裹着夹板的脚,道:“我就是摔着了,赶不出山,才待在这儿露宿。”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度尘决定还是将两人随手杀掉。老家伙估计也不剩太多时日,就算真和这两人有关,那自己再躲一阵便是。
朱平儿却不知对方的想法。由于担心被老僧灭口,最终还是撒了个谎,道:“大师很有名吗?我向来不通佛法。”
“嘿呀,那可该杀啊。”
“不通佛法便要杀?”朱平儿见事情已无余地,便立刻拔刀出鞘。
“倒也不是,借口罢了。老衲就是喜欢杀人。坏人杀,好人也杀。不仅自己杀,看见别人杀还会随喜赞叹。”度尘晃晃脑袋。“天快亮了,先杀个当早课。”
然而他话音未落,秦九便已欺身入怀,一肘直劈向老僧脖颈。正是山寨版见性拳里的一招,名唤【舍生取义】!
杀身成仁是先伤己再伤人,而这招却是以伤换伤,有攻无守。唯一的缺点是,必须靠得很近才能使用。
朱平儿紧随其后,刀刃自下而上撩出,口中喝道:“老秃驴拿这个当早课,怕不是要下地狱。”
却见度尘右手裹着驳杂的金炁,抵住了秦九的肘部。左手凌空一拍,便将朱平儿击飞。
“既然诸行无常,诸法无我,那精神的生灭也只是刹那。哪有永恒轮回呢?”度尘摇摇头,而后又看向秦九。“施主力气不小。而且似乎见过我明心院的功夫?倒学了点皮毛。但你这一招,见得是谁的性?”
秦九心中恍然。自己这拳法原来是源自一个叫明心院的门派。
“大师也不必说些玄的。既然您的招法巧妙,不妨咱都别用炁,纯凭技巧,比斗一番?”朱平儿听后倒是撑着地喊道。
度尘笑着答:“那点拳脚功夫算什么,老衲把七十年的功力都展示给你们,这才叫尊重。”
“大师怕了?”
“哈哈哈,对对对。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衲是怕了。所以就先杀一个吧。”度尘丝毫不恼。
糟了。朱平儿心中大感不妙。她和秦九不算太亲近,但对方要是现在死了,剩自己一个恐怕更是难活。
于是她当即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们姐妹连心,她死了我也不独活。”
度尘觉得好笑:“那也挺不错,今天早课做双份,真是勤勉。”
“我若死了,你就杀进玉帛山庄找那赵仲阳的遗物吧!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朱平儿笑道。
她和同门兵分三路,将信息传回大阳城。现在他们应该已成功返回,手中的信息也无需继续隐藏。
但即使这样,她仍担心连累门派,因此借用了玉帛山庄的名号。这老僧出身中原,想来不知晓此地门派的具体服饰。
“庄主已经寻到赵氏迷窟。而如今留在山庄外面,却知道详细位置的人,就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