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停在镇口,油纸伞上响起雨落下的声音。
雨跳成乱珠,土地成了枝头,雨滴炸起,像是一只一只停在枝头的蝴蝶。
雨下大了。
雨水流成一条条河,汇在一起流进眠月溪。
“述哥你去哪里?”
“杀人。”
刁福申是刁家长子,镇中的几个大户,刁家算一个。
洪令家在丰年巷,陈述拐进巷子中,找到洪令家。
洪昌明死的时候没有办葬礼,许是对洪令心存些许愧疚,他死后这灵堂竟搭了起来。
跪在灵堂里以泪洗面的是郁兰红。
她的泪和这雨比起来,不知那个更让人寒。
陈述往里瞥了一眼,却没进去。
郁兰红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灵堂外,敞开的木门下有个小水坑,水坑里倒映陈述的身影,在这孩子的身后,似乎跟着她的孩子。
陈述继续往巷子里走,转个几个弯儿,来到安家巷,这条巷子的尽头,是一个大院,两扇高高的青石墙中夹着一道更高大的红铜大门。
雨浸透了青砖,灰白色变成了深灰。
拉起兽首口中的铜环敲响门,门内有一道声音问:“请问您找谁?”
“刁福申。”陈述说道。
一听是道稚嫩的童声,门内那人便打开了门。
开门人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娃娃,找刁大少爷作甚?”
“偿命。”陈述说道。
开门人眉头一皱,本以为这娃娃是开玩笑,可眉宇间这股子煞气,当真让人胆战心惊。
他急忙让开身子,跑回属于杂役的厢房。
刁福申一来怕留破绽,二来怕惹得书院上门,不惜花重金,以镇中曹家为介,向曹门请来一众高手护院。
陈述撑伞进门,煞气凛冽。
大院中央铺着一条砖路,两侧是假山与小池塘。
雨惊刀剑,有客上门。
似是感受到这股杀气,厢房中涌出曹门一众高手,携刀带剑,阵列相迎。
“来者何人?”
“陈述。”
刁福申披着裘衣,端着茶碗,正在后院亭中赏雨,下人来报信时,他先是被吓了一跳,手中茶碗掉在地上,他骂了一声,又听得下人颤抖着说是个小孩后,便绕出亭廊,快步走出门,停在了一众护院身后。
“妈的,还以为是书院来人,没想到果然是个小崽子。”刁福申亲眼确认后,冷冷说道,“等什么呢,还不宰了他。”
曹门刀剑客一个个额头上都冒出冷汗。
陈述的名字他们见过,在昨日白帝城的邸报中曾为他开了单章,兰若山上打虎,田猎镇中除妖,甚至亲手杀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咒祖白扶风。
昨日里他们才感慨少年英雄,今日却要刀兵相见。
“妈的等什么呢?老子花钱请你们来这儿站岗吗?”刁福申骂了一声。
曹门众人眉头微皱,却也未发作。
“陈述兄弟,抱歉了!”
护院头领带头提刀冲来。
刁福申早已差人送来木椅,他坐在木椅上,老下人端着的茶盘躬在他身旁,他端来茶碗,用茶盖轻轻地拨动细细的茶叶,较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幕。
雨被刀分开,像是一条条牵引着天地的丝线崩断,剑啸掠过耳边,长枪寸寸紧逼,套索几乎落在身上。
假山倒了,小池塘翻起水花。
只见一把油纸伞在院中转动,甩落雨浪如飞花。
陈述鬼魅般穿过曹门一众高手,如穿花蝴蝶。
他收起伞,立在刁大少爷身前。
老下人一愣,枯骨般的手一个不稳,端着的茶盘整个摔在地上。
刁福申第一次没对他拳打脚踢。
“你……你……你想……”刁福申盯着眼前这个少年,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述张开手,一柄摔落在地上的剑穿过大雨,落在他手中:“不用问了,我要你的命。”
剑光一闪而过,血喷洒而出,有那么一刹那,胜过大雨滂沱。
下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陈述站在原地一阵恍惚,撇下没沾血的剑,扶起这位老人,在地上捡起还睁着眼睛的头,一把扯下刁大少爷身上披着的裘衣,裹住这颗头,一手提起,转身撑伞离开。
他走后,院子里响起苍老而痛苦的哀嚎。
“我的儿啊!”
“我的儿!”
哭声一定代表着苦痛吗?
陈述迈过门槛,停在灵堂前,手上拎着的,像一个红色的皮球。
血流了一路,被雨晕开在泥土里的细流中。
陈述解开包裹,里面是一颗睁着眼睛的人头。
一直包裹着人头的东西被他丢向空中,是一件被血染透的华贵裘衣。
把人头放在供台上,陈述上了一炷香。
郁兰红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的双目无神,脸上没有波动。
陈述祭拜过后,冲着洪令的娘亲说道:“丘湛先生不能做你们的替罪羊,我希望你能把真相告诉大家。”
“好。”
郁兰红没有拒绝。
街坊邻里早就躲的远远的,陈述唤来他们,他们不敢不从。
“小、小述?”
有人认出他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大家,听听洪令真正的死因。”陈述说道。
“我讲。”
郁兰红将一切公之于众,听得人张目结舌。
“好狠心的人啊。”
“唉,妇人家没办法,却是可怜了孩子。”
“小述,请帮我一个忙……”郁兰红的眼泪淌个不停。
“你说。”
“能不能再让我看看小令……”郁兰红第一次有了表情,那是无尽的悔恨。
陈述看着她,又看向她身旁的棺材说道:“他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啊!”
郁兰红用尽全部的力气朝着天空呐喊。
小令一直在她身旁。
郁兰红大哭而亡。
洪令消失不见了。
陈述走出溪风镇,他低头看着脚下,一步步踩过水坑。
杀人的感觉,不算好受。
他进一步思索——何为“人”。
掌心染血,在此刻灼热。
仙人的声音响起。
“小述,现在的兰若山,很危险。”
陈述眉头微皱问道:“难道比田猎镇时还凶险吗?”
“当然。”
“你如今已有逍遥两境的修为,到第三境时,我希望你能好好思索。”
陈述挠头道:“仙人,咱们能说清楚一点嘛……”
“当然!”
“路途尚远,不妨我先给你讲一下,究竟何为修行。”
陈述说道:“愿听仙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