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让走到街边,一个小贩刚刚出摊,在卖冬天最受欢迎的红枣羹。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暖,想来很快他就不会再卖了。
赵让靠近这个小商贩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喝红枣羹,而是他想借着摊子上挂着的精巧灯笼,看一看那名老丈到底给他了什么东西。
看摊子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也可能年级不小,但故意打扮的年轻。
不过赵让从脸庞上倒是看不出来,因为她个头也不高。
小丫头似是看出了赵让的心思,知道这个人不是要来买红枣羹的,而是来“借光”的,因此一把拉过自家摊子上的灯笼,将其护在身前,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赵让,抿着嘴角。
赵让见状,顿时明白了小丫头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了小丫头:
“小妹妹,借你的灯光用一下,这枚铜钱给你买糖吃。”
小丫头摇头说道:
“我不买东西,我是卖东西的!”
说着指了指面前的红枣羹。
赵让没把法,只得改口说:
“那你卖我一碗吧!”
“三枚钱!”
赵让摸遍全身也没找到第二枚,西门大壮也是同理。
两人身上倒是还有不少银票,但他们俩根本都没有考虑。
因为这么小的一个摊子,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绝对是找不开他俩身上带着的银票的。
“行吧行吧,一枚就一枚,但只能卖你半碗!”
小丫头看了半天,似是理解了两人的“窘境”,很是不耐烦
的说道。
赵让和西门大壮要是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定就要耽误她的生意了!
尤其是西门大壮……
往摊子前一站,就好比一座山!
其他人想凑过来不可能……
“多谢多谢!”
接过半碗红枣羹,赵让看也不看,直接递给了西门大壮。
对于吃的东西,西门大壮向来是来者不拒,一口就喝完了。
赵让也趁着光,看清了那老丈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茶牌!”
赵让说道。
西门大壮喝下去的红枣羹刚到嗓子,还未全然咽下去,却也着急的问道:
“让哥,茶牌是什么东西!”
赵让解释道:
“茶牌你都不知道?你去那种大茶楼的时候,是怎么点单的?这不就和酒楼饭馆的菜单一样!”
西门大壮点点头。
这么一说,他就清除了。
不过赵让手中的这块茶牌不同以往,是茶楼掌柜的柜台前才会系着的木制牌子,上面往往写着这座茶楼最好的茶叶以及最受欢迎的茶点,下方落着茶楼的名字。
这块牌子上写着“桃花酥”,
“云海茶楼?不就是咱们先前说要去的那家茶楼吗?”
西门大壮问道。
赵让点头说道:
“不错,就是那家!但先前我不是说了,还不是时候?”
西门大壮继续问道:
“那现在是时候了?”
赵让笑着说道:
“现在是时候了!”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茶楼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赵让和西门大壮刚一进门,一个小
厮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里面请!不知二位想要喝点什么茶?”
“什么茶都好,但一定要吃桃花酥!”
赵让说道。
小厮点了点头,便去忙活。
不一会儿,端着托盘,再度来到桌旁。
赵让没什么喝茶的本事,只比西门大壮强一点,但也从茶壶嘴中逸散出来的香味里,知道这是一壶铁观音。
“桃花酥呢?”
西门大壮看只有茶,没有茶点,立马问道。
“客官,今天的桃花酥已经卖完了!”
小厮苦着脸说道。
“卖完了?”
西门大壮眉头一皱,他这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他们可是奔着桃花酥来的!
要是吃不上,岂不是白来一趟!
“怎么可能卖完了!你们茶楼怎么做生意的,桃花酥都能卖完!”
面对西门大壮的质问,那小厮也是一脸的委屈。
“客官,这桃花酥制作起来很是费功夫,我们每天就做那么多。要是您想吃,明儿请早!”
“明天?老子明天可没时间来这儿!”
眼看西门大壮就要发火,赵让连忙把他按下,把刚才老丈给他的那枚茶牌,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小厮见到茶牌,瞳孔一缩,连忙说道:
“客官稍等!”
说完,他转身小跑着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后堂走出一个中年人,身材微胖,面带笑容,看起来很是和善。
他走到赵让桌前,拱手问道:
“可是二位公子要吃桃花酥?”
赵让点了点头,将茶牌推了过去。
中年人
接过茶牌,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
“二位公子,吃桃花酥,必得在有桃花的地方,还请移步!”
赵让和西门大壮对视一眼,然后跟着中年人走向了茶楼的后院。
后院中,有一片桃花林,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随风摇曳,仿佛一片粉色的海洋。
林中有一个精致的亭子,亭中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中年人引着二人走进亭子,然后挥手叫来一个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小厮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了过来。
中年人接过木盒,打开盒盖,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盒中放着的,正是几块色泽粉嫩、造型精致的桃花酥。
“二位公子,请用吧!”
中年人将木盒放在石桌上,微笑着说道。
赵让和西门大壮也不客气,各自拿起一块桃花酥品尝起来。
桃花酥外皮酥脆、内馅软糯,甜而不腻、香而不浓,仿佛将春天的气息都融入了其中。
二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禁连连点头称赞。
“二位公子觉得如何?”
中年人问道。
“好吃!好吃!”
西门大壮边吃边说道。
赵让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桃花酥的制作工艺颇为繁琐,需要选用新鲜的桃花瓣、优质的糯米粉和上等的蜂蜜等原料精心制作而成。而且我们每天只做限量供应哦!”
中年人笑着说道。
“难怪味道如此独特美味!”
赵让感叹道,“不
知这桃花酥的售价是……”
“七十二张合同!”
赵让猛的抬头!
却看刚才和蔼敦厚,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材挺拔,面容俊俏,眼神刚毅的江湖客。
面对赵让的目光,他没有丝毫躲闪,反而大大方方的伸手拿了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吃的很是享受!
“果然春天就是该吃桃花酥,对吧?”
赵让没有回答。
他也吃不下了。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人拿起桃花酥的手。
这只手上有一大片赤红的胎记,似是比上次更红了!并且几乎包裹住了他的整个手掌。
“没错没错,是我,但先吃桃花酥!刚做好的,凉了就不好吃了!这么好的东西,别浪费!”
红手就这赵让的目光,不住的点头说道。
言语间,却是已经开始吃第二块。
一盘桃花酥总共只有六块,除却西门大壮下肚的两块,和赵让手里剩下的半块,其余三块都被红手吃了去。
“嗯,不错,没有浪费,除了你!”
红手在赵让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铁观音。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但却很有条理。
一个有条理的人,只要愿意,基本能做成世间所有的事。
茶还很烫。
倒出来后,红手并未急着喝,而是冲着赵让笑了笑。
“怎么这么沉重?”
赵让不知该以什么语气说话,也不知该以什么心情面对,只好淡淡的说了句: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红手重重的
点了点头。
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愿望刚刚得到了大人的满足。
这会儿,他和刚才那般有条理的模样却又一点都不沾边了。
“是因为那七十二张合同?”
赵让继续问道。
红手笑出声来:
“哈哈哈,七十二张合同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但还不仅仅是因为七十二张合同。”
事到如今,赵让已经知道在李立死后,为何那七十二家店铺的掌柜会骤然一起选择杯盘。
也明白了为何明明说好了要见面的行商司掌司沈青,突然称病不起。
更明白了自从迎春夜宴之后,为何自己每每查证的有点眉目,都会觉得仍旧棋差一着!
“云公子是谁?”
赵让并未将这些时日积累起来的疑问挨着问个明白。
红手反而很是诧异赵让会问起云公子。
“不错啊,都知道云公子了!”
对于红手的诙谐,赵让只觉得是一种侮辱……
他很清楚红手定然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正是因为如此,这种明明知道,还偏要装着夸赞的样子,才更让人觉得恶心……
赵让张张嘴,刚想动怒的说:明明是你让张宗告诉我们云公子的。
但一想,又是何必?
自己心高气傲的以为成了执棋者,实则在红手下的这盘更大的棋局里,执棋者也不过是枚普通的黑白子罢了……
“云公子,云公子是谁很重要吗?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红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赵让说道。
赵让反问道:
“我现在
的处境?我现在的处境怎么了?”
“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并且吃桃花酥的吗?”
这个问题赵让确实好奇。
从两人一进门,到后院来吃桃花酥,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无比的自然,且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从你们离开杯莫停,不对,应该说从你们还没去杯莫停的时候,就已经在我的掌握中了!”
红手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得意,就像是一个等待家长夸赞的小孩子一样。
但赵让却根本不想夸赞他。
“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我,但杯莫停是什么地方?”
赵让冷冷的问道。
“哦……忘了你不知道了。迎春夜宴举办的地方,你们叫它迎春楼?其实那地方本来叫杯莫停!”
红手解释道。
“你果然是皇家的人!”
迎春夜宴之前,红手曾带着赵让进入过一次禁宫的隐秘之地。
赵让见他对禁宫极为熟悉,如入无人之地,便知道他该当是皇家人。
只不过当时没有后来事,便也没有深究。
现在听他的口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嗯……该怎么给你说呢。”
红手皱起了眉头,用手托着下巴。
他不是在装着思考,而是真的在认真的想!
“目前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你所想不清楚胡的事情,都可以算在我头上!”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红手才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赵让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红手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李立是不是你杀的?”
赵让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也是,除了你,应该也没人能杀得了他!”
对于红手的夸赞,赵让依旧不为所动。
“李季是不是我杀的……”
赵让这回有了反应,但却不是回答红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红手笑着说道:
“哈哈哈,我知道,但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对于红手这种近乎无赖的要求,赵让并不想满足他。
“不说是吧?不说我也知道,李季肯定是你杀的!但你本不想这么早动手,因为你还得留着他钓出他背后的大鱼。可惜他太着急了,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刘峰和韩林,这是你所不允许的,我说得对吗?”
赵让没有答话,继而反问道:
“那金钟镖局的血案,是不是你做下的?”
红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
“是我做的不错,但却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云公子一手策划的!”
“云公子到底是谁?”
赵让再度问道。
“都说这不重要了!”
红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金钟镖局完了,如今李立死了宰相府的也算是崩了,南宫家也因为金钟镖局的事自顾不暇,就剩下个白鹤山,也已经成了个空山门,这盘棋你已经赢了,还想怎么样?”
赵让说的很是诚恳。
他已经不想再被红手,或者说被红手背后的皇家牵着鼻子走了。
“哈
哈哈,谁说这盘棋我就赢了?再说了,谁说我在和你下棋了?明明是你一直在和我下棋啊!”
赵让眉头紧皱,他很不喜欢红手这种近乎无赖的说法。
下棋,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难道不是吗?你从一开始,目的根本就不在于迎春夜宴,就是为了把这些方方面面的世家势力,要么搞死,要么弄残!”
赵让反驳道。
“对,但也不全对!我的目的确实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迎春夜宴,但你要说我就是为了针对这些世家大族,那也不尽然。只能说他们挡了我的路,并且还不愿意让开,所以我只好把他们踢开了!”
红手说的轻描淡写,但赵让却听的是心惊胆战。
什么叫他们挡了路?
什么叫他们不愿意让开?
这天下难道不是你皇家的天下吗?
这大路朝天难道不是你皇家修的吗?
怎么他们走在上面,还挡了你们的路了?
但赵让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问了,红手也不会说。
他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因此现在还不会说出自己知道的。
“行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聊聊咱们俩之间的事吧!”
赵让眉头一皱:
“咱们俩?咱们俩之间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了!你可是杀了宰相府的人,人命关天,难道还不算有事?除了你杀的人以外,还有那么多人都想要你死呢,难道还不算有事?”
红手说着,报除了一连串名字:
“天丝玉帛阁,宰
相府,白鹤山……最后一个你说不行了就算是不行了吧,但前两个可还是如日中天!”
红手说的很是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想怎么样?”
赵让冷冷的问道。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看你想怎么样!”
赵让眉头紧皱,他很不喜欢红手这种把皮球又踢给他的行为。
“我要是不想怎么样呢?”
“你要是不想怎么样,那我就帮你想想你能怎么样!”
红手的脸上又挂起了微笑。
“我要是不答应呢?”
赵让反问道。
“不答应?你觉得到了现在,你还有不答应的余地吗?从你踏进云海茶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由不得你了!”
红手说的很是自信。
“我就是什么都不想想!这些事,我也不会再管。他们想杀我,就让他们来杀我好了,没什么所谓。”
赵让已经打定了主意。
无论红手,或者他背后的皇家想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够了,不想再被这些所谓的江湖恩怨所牵绊。
红手听到赵让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如果你现在离开,那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
红手的话中充满了威胁和警告,但赵让却不为所动。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开,我不想再管这些事情了。”
赵让的话坚定而决绝,让红手都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赵让会如此决绝,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容。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再劝你了。不过,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红手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神秘,他靠近赵让,几乎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如果走了,你的老朋友请你吃饭,你可就要错过了!”
赵让听到这句话,心中猛地一震。
老朋友?
他的朋友就不多,每一个都是刻骨铭心。
赵让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老朋友?在这江湖之中,能称得上是他的老朋友的,寥寥无几。他心中不禁猜测,红口中所说的老朋友,究竟是谁?
红手见赵让陷入沉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轻轻拍了拍赵让的肩膀,道:
“江湖路远,世事难料。你既已决定离开,我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些事情,错过了,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赵让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红手的话中必有深意。
他站起身,向红手拱了拱手,道:
“去留之事,我已决定,不再更改。”
红手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让离开了云海茶楼,心中却难以平静。他回想着红手的话,心中不禁对那位老朋友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思念。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见那位老朋友,了却心中的牵挂。
西门大壮素来是个直性子,一腔热血,性格火爆。
他见红手对赵让咄咄逼人,心中早已按捺不住
,觉得红手是在欺负他的让哥。
红手的话越是故弄玄虚,西门大壮的拳头就越是痒痒。
终于,西门大壮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双铁拳紧握,直冲向红手。
红手却不慌不忙,微笑着看着冲过来的西门大壮,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他轻轻一挥手,就化解了西门大壮的攻势,让后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西门大壮不甘心,再次冲上前去,却被红手轻轻一掌推开。
如此三次,每一次都被红手轻松化解,让西门大壮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赵让见状,心中虽然对红手的行为感到不满,但也知道红手武功高强,西门大壮不是他的对手。
连忙上前扶起西门大壮,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
然后,赵让转头对红手说道:
“我们之间没有恩怨,但我不想牵扯到别人,尤其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直接说,不要戏弄我的朋友。”
红手见赵让如此说,也不再戏谑,正色道:
“赵让,我并不是在戏弄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赵让闻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扶起西门大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海茶楼。
两人走出茶楼,西门大壮仍然愤愤不平,不停地咒骂着红手。
赵让则默默地走着,心中却在思考着红手的话。
红手所说的老朋友,必定与自己有着某种深厚
的渊源。
但他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有过这样的朋友,心中不禁感到困惑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