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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都没变啊!”
站在洛月楼前的街面上,赵让感慨了一句。
西门大壮笑嘻嘻地说道:
“让哥,你才走了多久,这里能有什么变化?再说了,就算有变化,咱们哥俩还能不知道了?”
说罢,西门大壮看了看不远处的洛月楼。
赵让知道自己这位兄弟虽然坐拥金山银海,但却有两样最大的不甘。
第一是没能拜进钟家班,让云里飞收为徒弟,学会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索把戏。
第二是没能买下洛月楼,让楼里的十八名厨子做他爱吃的饭菜。
其实洛月楼的东家并非咬死不卖。
但洛月楼中的这十八位师傅却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洛月楼兑出去,自己等人立马就砸了锅铲,拆去灶台,回乡下养猪种红薯。
这十八名厨子是同门师兄弟。
大师兄定了调子,下面的师弟们无不遵从。
洛月楼之所以有名,全都依仗着这十八名厨子。
一个没有厨子的饭馆,还是饭馆吗?买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会遭人骂!
你西门家财大气粗,把好端端的百年老字号搅黄了,你倒是开心,却弄得全城人都再无口福,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三弄两不弄的,西门大壮便打消了念头。毕竟他不是个自私的人,同时也要为西门家的口碑着想。口碑坏了,以后还怎么赚钱?至于洛月楼……花钱来吃就好了。不让点菜就不点,谁让人家味道好呢。有本事的人,脾气大点没什么。尤其对于吃的而言,味道好,就全无敌。
“对了,你带银子了吗?”
赵让一摸口袋,紧张兮兮地说道。
西门大壮也摸了摸兜里,却是和赵让一样空荡荡的。
“完了让哥,我也没带!”
说完,西门大壮却是又笑了起来。
“让哥,这里又不是西域!就算是洛月楼,凭咱俩这张脸,赊一顿饭也没什么问题啊!”
赵让也自嘲的笑笑。
在苏洛城里的确是这个理。
自己真是睡迷糊了,以为还在西域诸国里,举目无相识,连话都听不懂,干啥都得掏银子。
没有后顾之忧,这两人足下生风,步子都快了许多。
“这是什么味儿,好香!”
洛月楼的掌柜隔着老远就看到赵让和西门大壮走进了长街。
这会儿见他们近了,立马站在门口的街面上准备拱手迎。
虽然因为买卖的事,西门家和洛月楼曾闹出过不愉快来,但做生意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来的都是客,更何况是西门家和赵家大少爷这种贵客。
掌柜的已经摆出了笑脸,奉承话都卡在嗓子眼了,赵让和西门大壮的脚步却突然停下,站在原地不断地吸鼻子。
“我也闻到了,像是炸鸡?”
西门大壮说道。
“不是。绝对不是炸的,像是烧烤的。”
赵让否定了西门大壮的说法。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
不仅没有炸鸡铺,也没有烧烤坊。
这种味道也是他头一回闻到。
并且两人都很确定,绝不是从洛月楼中传出来的。
洛月楼只在每年的五月节和八月节还有新年时上三道新菜,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五月节的新菜,赵让和西门大壮都品鉴过了。眼下距离八月节还有几日,洛月楼不可能更新菜谱。
至于原来的菜谱,两人熟悉的都能倒着没下来,里面根本没有和这味道类似的菜品。
两人寻着气味,找来找去,看到洛月楼对面的一间民房。
站在门口,发现这里的香气最为浓郁,正从门缝里不断涌出。
“这看着也不像个铺子啊!”
西门大壮疑惑地说道。
赵让看了看,发现这间屋子窗户宽大,该是在售卖的时候能支出来,当个摆台。
这种铺子往往都没有坐的地方。
购买的客人用油纸一包,系根绳子,提着就走。
东家、掌柜、厨子、伙计都是一个人,房子也是自己的,省去的人工和店租全都可以用在食材上。所以真正的饕客们,对这样的味道好,环境差的店都极为偏爱,还起了个独一无二的别称“苍蝇馆子”。1
这名字听着就让人没有食欲,但这正是老饕们的目的。要是来的人多了,他们还怕自己吃不到,没位置。不如叫得恶心点,让来的人少些。反正好不好吃,自己心里清楚。
赵让趴在窗前朝里看去,发现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该是用篷布遮了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人偷窥的。
没奈何,赵让冲着洛月楼的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立马颠颠的小跑过来,向赵让和西门大壮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说了一箩筐吉祥话后,才拐回正事上:
“赵公子,西门公子,楼里给您二位已经准备好了,还是老包厢,还是让翠翠支应您二位!”
赵让却摇摇头,指着面前的房子问道:
“掌柜的,你知道这里面是卖什么的吗?”
掌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当然有些不满。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还更加热情地说道:
“这房子本来一直空着,前不久从南地来了个烧烤师傅把这租了下来,卖他们那边的烧腊。”
“烧腊?”
“到底是烧还是腊?”
西门大壮追问道。
烧烤都吃过,腊味也是。但这两个字放在一起,两人却都是第一次听。
自打南地分出去之后,那边的人和东西就极少能过来。
西门家生意做的这么大,也只能每个季度派遣一次商队去那边采购。
唯一来往自有的,只有镖局。
比如金钟镖局这样的庞然大物,名声响,口碑好,不论是北境还是南地都认。有贵重的东西需要托付,金钟镖局必然是首选,由此也让他们在南北人脉极光,能更加自如的穿梭于太上河两岸。
“回西门少爷的话,这烧腊……小地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不过……
“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吃就行了!”
“好吃!要说味道,那还真是一绝!”
掌柜的伸出一个大拇指夸赞道。
身为洛月楼的掌柜,虽然不是厨子,但长久泡在响当当的饭馆里,舌头自然会变得刁钻。
他说好吃的东西,一定不会差!特别还是赵让和西门大壮都没吃过的新鲜玩意儿。
南地的饭菜比北境清淡,他们俩原本并不太爱吃。只是偶尔当做个调剂,浅尝一下。
但这种烧腊闻起来香而不腻,引得赵让和西门大壮决定今天必得尝尝味道。
“他一般几点开门?”
赵让问道。
掌柜抬头看看太阳,回道:
“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吧!”
赵让又问道:
“卖得好吗?”
掌柜的摇摇头,还隐隐把赵让和西门大壮拉远了些,才低声说道:
“买的人很少……城里人都觉得南地是叛逆,一开始这店家还受了不少欺负!”
赵让越听眉头越皱。
“南地怎么了,南地就不是我大威之地了?南地中人就不是我大威之人了?人家远道而来不以客礼相待也就罢了,竟然还欺负别人?”
“你给我说说,都是谁欺负他!苏洛城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连这样的是非都分不清!”
在西域接触了教主以及西域诸国的王室和贵族后,赵让对大威现在的局势已经有了全新的看法。
掌柜的不知道这些,还在诧异这位赵家大少怎么突然如此义愤填膺了?把家国大义说的一套一套的,记得以前他可不这样……听到有人闹事,恨不得自己多长一个脑袋,挤进去一起看热闹,那才过瘾。
不过想归想,说可不能这么说。
赵让问了是谁欺负这位南地之人,掌柜的当然如实回答。
洛月楼家大业大,根本不惧怕这些帮派势力。
别的不说,就凭赵让和西门大壮隔三岔五地来吃喝,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至于这二位……
洛月城乃至整个大威北境,不说怕不怕,绝对没人会不敢给他俩面子就是了。
“城里闹事的,您二位还不知道吗?就那一小撮。但小的估计,他们这次是收人钱了,不然不会每天都准时准点地来搅扰,都快赶上公鸡打鸣了!”
听到这群人每天都来,赵让舒展开眉头。
乐子这不就来了?
不是远比进洛月楼里吃喝一顿有意思得多?
“这南地人开卖的时候,他们就来是吧?”
掌柜的点头道:
“是的。做好的东西,都能被他们糟践一大半……真可惜!”
西门大壮啐了一口浓痰,愤愤地说道:
“这些巡城兵丁我家每个月还给不少钱,就把城巡成这样?***找死!”
赵让平静的说道:
“掌柜的不都说了,他们估计是收了钱。收了钱,自然也会给巡城的分一份儿,他们自然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晚到一刻钟再来这边,谁又能说得出什么?”
西门大壮对掌柜的说道:
“你去给我和让哥搬两把椅子出来,我们就坐这等!把闹事的王八蛋和拿钱装瞎子的混蛋一起收拾了!”
掌柜的知道今天有好戏瞧了,立马应下,让伙计搬来两把椅子。
赵让和元明空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家铺子前,活脱脱两位门神。
四周的街坊也都听到了刚才西门大壮声若洪钟的话音,纷纷探出头来。
对于他们俩这种行事作风,苏洛城中人向来不讨厌。
霸道是霸道了点,但看着人心里痛快啊!
不然就这一条街,就不知道会开几个堂口,点多少香烛。天天棍来刀去的,老百姓们哪还有安稳日子过?
坐下没多久,身后的窗户被人从屋里撑开了。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赵让看到阴沉着脸,左眼眼眶还带着一圈青紫,右手手腕上也有伤痕,看来掌柜说的没有夸张,他的确是被欺负得够呛。
察觉到赵让的目光,中年人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未说什么,自顾自地忙活。
摆台上很快就放满了今日的烧腊,有鸭腿鸡腿,鹅翅鹅蹼,还有一整只烤乳猪。
烤乳猪表皮红彤彤的,在阳光下泛着光,看上去又喜庆又有食欲。1
摆好后,中年人重新回到屋子里,搬来一把高脚凳,坐在撑起的台子后面,一手拿一个大蒲扇,不断地在烧腊上扇动,驱赶闻香而来的虫蝇。
西门大壮明明已经吃过午饭,但看到这样的烧腊,还是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抿着嘴角,不停地咽唾沫。
“人来了!”
就在他忍不住,起身准备买个烧鸭腿啃时,赵让看到街口乌泱泱来了十几号人。
“这不是怒江帮的那群无赖吗?”
赵让一看是这些不成气候的砸碎,心气儿顿时泻了半截。
怒江帮别听名字还有几分霸气,实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大威依太上河分而治之后,皇室征用了许多沿岸的村落用于修建营寨,派驻边军。原本的村民每家每户领了一笔安家费,就此迁移到内陆。
苏洛城当然也接收了不少沿岸流民。
一开始,城中人对他们极为热情友好,觉得他们是为了北境大局而放弃家园,背井离乡。后来才发现这些流民不耕不种,也不做任何买卖,成天就是吃喝嫖赌。
待朝廷给的安置费花完之后,就臭味相投地凑在一起,撮土焚香,学《侠客列传》中那一套,成立了帮派,推举出个有些武道修为的老渔夫当帮主,在城里兴风作浪。
直到官府出手,他们才有所收敛,将前一阵强买强卖的银钱兑在一起,盘下了几个铺面,做起了正经生意,算是平静下来。
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怒江帮开赌场、放高利贷、绑妙龄女子进窑子当窑姐,无一不做。
就在官府准备再度出手时,老帮主提前听得消息,心想已经赚够了养老钱,干脆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做起了富家翁。新上任的不论是能力手腕都比老帮主差了许多,怒江帮一下子群龙无首,很多帮中元老纷纷自立门户,就此怒江帮再也没不起什么浪花来。
不知怎的最近行市见长,竟然赶在城中主街上闹事。看来他们那位新帮主也没有闲着,不知巴结上了谁,这才拉大旗作虎皮,又觉得自己能耐了。
“嘿!弟兄们,你说这老广的烧腊就是好吃啊!咱们天天风里雨里准时准点地来还不算,竟然有人比咱们来得还早!”
为首的一人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筋肉却结实精干。一双大脚板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符。
这是常年在船上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太上河水流湍急,想要在船上站稳,非得练出一双铁脚板不可。久而久之,沿岸居民的脚都会比内陆中人大些。
但像是这人如此夸张的,赵让还是第一次见到。
“哈哈,二哥,老广的烧腊咱们兄弟还不够吃呢,怎么还有人敢跟我们抢食?”
二哥听到这话,脸上邪笑意更胜,说道:
“兄弟,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抢食吃?明明是狗才会这样嘛!”
“哈哈哈,二哥说得没错!是狗!是只能吃咱们吃剩下骨头的看门狗!”
众人哄笑一片。
赵让却又提起了兴趣。
他和西门大壮虽未和怒江帮发生过冲突,但他不信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般放开嗓子的叫嚣,他哥俩在苏洛城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
对面洛月楼的掌柜听到怒江帮的人这般叫嚷,也不知他们是傻还是疯了。
估计是各占一半!
苏洛城里敢这样对赵让和西门大壮说话的,肯定又傻又疯。
在这群人距离摊子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赵让起身走到摆台前,对这里面的中年人说道:
“你今天的烧腊我都买了,你给我包起来吧。”
中年人停下了手里扇动的扇子,对赵让说道:
“我做的烧腊是吃的,不是让你们这些混子用来互相斗气的!”
赵让被怼得笑出声来。
回来四天,第一次出门,却就已经被嘲讽了两次。
怒江帮那群人说他和西门大壮是狗,也就算了。对他们赵让不准备留手,犯不着动气。但自己明明是好心帮这中年人,他竟然还不识好歹。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从那么远来,本本分分地靠手艺吃饭,却频遭欺辱,对城中人满含戒心甚至不怀好意也是正常的。
“你要买也行,先付钱!”
中年人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这下难堪的却是赵让。
他和西门大壮出门时走得匆忙,一分钱没带。要是去洛月楼吃,还能用面子顶一顶。可这中年人根本不知道赵让是谁,哪里会让他赊欠?
“呵呵,我就知道!”
中年人看赵让根本没有掏钱的意思,冷笑着说道。
不等赵让再说什么,怒江帮的人已经到了摊子前。
那位二哥伸手将那头烤乳猪分成几块,递给其他人。
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说道:
“老广,你的手艺又进步了啊!今天皮比昨天的还脆!”
二哥吃完,挨个把手指放到嘴里嘬了一遍。
“看啥,没见过大爷吃东西?狗眼滴溜溜的,给老子滚远点!”
说罢舌头一卷,把卡在牙缝里的肉渣滓冲着赵让和西门大壮吐了过去。
劲儿要是再大些,这渣滓就能吐在西门大壮的脸上了。
万幸二哥的口技没有那么好,所以肉渣只沾在了西门大壮的衣襟上。
“咦?你这身衣裳倒是不错。脱下来给我,就当你打扰本大爷的赔礼了!”
二哥顺着自己吐的肉渣,看到了西门大壮身上穿的衣服。
他今日穿了一件骨螺紫的衣衫。
质地自不必说,重要的是“骨螺紫”这种染料。
骨螺紫是用海里骨螺分泌出的粘液制作而成,上万个骨螺出产的黏液也就能染好半个衣领,比黄金还要珍贵得多。
“你想要?”
西门大壮出人意料的没有动怒。
在西域走了一遭,他也学会说反话了。
“废话!”
“好,那我就送给你。”
西门大壮将外衣脱下,朝二哥一扔。
随即身形紧贴上去,用衣服包住二哥的脑袋,蒲扇大的巴掌不停地扇下,一如当时在查干托洛盖中对付那名神教中人一样。
赵让看了几下,都扭过头去,觉得这巴掌对于二哥来说真是太残暴了……
好在西门大壮手底下还是留了几分力,不然第二下就能打得这二哥脖子拧到后面去。
打完,西门大壮将衣服一扯,二哥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整个人已经木了。眼睛虽然睁着,却没有一丝神采。
其余人全都愣在原地,没一个赶上来扶的。
西门大壮很满意这样的结果,正准备抱个腕,放几句豪迈狠话,没想到刚被自己打得瘫软在地的二哥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转身拔腿就跑。
方才他有多嚣张,这会儿逃跑的速度就有多快!
弄得西门大壮都有些怀疑自己,低头看着手心,觉得刚才是不是力道收得过分了?
可他跑的再快也快不过赵让的刀。
第三步还未落地,二哥就感到右侧脖颈凉飕飕的……
“你们收了谁的钱,仗的谁的势,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二哥看赵让没有直接一刀挥下,反而打探起他们的底细来,以为赵让是有所忌惮,便不惧脖颈上的刀锋,挺直了腰杆对赵让说道:
“呵呵,说出来吓死一条街的人!”
“那你是不准备说了?”
赵让追问道。
二哥梗着脖子,颇有气概地说道:
“告诉你了,说出来吓死一条街的人!***赶紧放老子走,这事还能有商量。”
赵让看他不是假死撑,而是真嘴硬,不由得问了句: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洛城?”
二哥毫不遮掩,说道:
“大前天!怎么啦?老子可是帮主的亲二弟!他们也都是老子才从河边拉来的弟兄!”
赵让心中了然,收起了刀自语道:
“怪不得!”
大前天刚好也是赵让回来的日子。
刚来三天的人对城中之事没有了解是理所应当的。
他那亲哥哥帮主,也不会想到他的弟弟这么快就惹上了赵让和西门大壮。
不知者不怪。
所以赵让收起了刀,然后用刀柄在他后脑猛地一砸,将其砸晕过去。随手指了个他带来的人里一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说道:
“回去给你们帮主带个话,就说我赵让和西门大壮请他吃烧腊。洛月楼对面这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