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操办千叟宴时还白白胖胖的张东官,今天的形象有点狼狈、憔悴,与之前的富态体面判若两人,简直有天壤之别。
只见他上身穿着白麻粗布做成的囚服,衣服上间或有几道被鲜血染红的线条,显然是被多次用过大刑了。脚上也戴了只有重犯才会砸上的死扣脚镣。
刚才被两个膀大腰圆、年轻力壮的狱卒带进来的时候,张东官双脚几乎没有着地,脚尖在地上划出了两道时深时浅的血道子。
更确切的说,他是被搀扶裹挟,才勉强架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审讯房。
隆科多用一双三角眼逼视着刚刚坐在审讯凳上的张东官,恶狠狠地问道,“张东官,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也清楚自己犯了什么罪,识相的赶紧如实招供,也省了受这么多的皮肉之苦。”
张东官低垂着头发凌乱的脑袋,好半天才从奄奄一息的状态中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吴达礼和狠狠问话的隆科多。
这两个人他是认识的,平时也曾多次被他们邀请到各自的府上,为他们献上让人赞不绝口的精湛厨艺。
可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再次相见,实在是之前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张东官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委屈的想哭出声来,可是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了。
作为七尺男儿汉,张东官懂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可是被收押以来的这段时间,尝尽了人间的酷刑和苦楚,泪水已经哭干了。
“回...回..回大人的话,我确实不曾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情,更没有在皇上的御膳中下毒,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张东官缓了好一阵子,才攒足了力气说了这番话。
“我来问你,为什么那天圣上吃了你亲自制作的苏造肉之后,很快出现了龙体违和的情况?这件事你怎么解释?你不是想借进膳之际谋害圣上又是什么?”
隆科多像连珠炮一样抛出三问,听得一旁坐着的吴达礼心中都寒意漫卷。
看来这张东官谋反造逆的罪名是跑不掉了,丢了自己的性命都是小事,还可能会累及九族。
作为刑部尚书,吴达礼精通《大清律例》,比谁都清楚这夷灭九族的罪过有多么的惨烈。所谓九族,从己身往上数:父、祖、曾祖、高祖;再从己身往下数:子、孙、曾孙、玄孙,总共九族。
想到即将发生在张东官身上的惨剧,吴达礼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禀...禀..禀大人,进呈的苏造肉系我亲手精心制作,和圣上以前吃的没什么两样。小人真的不曾在御膳中做过任何手脚,我可以指天发誓,赌上全家老小几十口子人的性命。”
百口莫辩的张东官病急乱投医,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这两位能决定自己前途命运的大人物看看。
隆科多见强攻不能奏效,就换了比较和缓的语气问道,“咱们以前也是相熟的,可以说是朋友,你再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的全过程中有没有哪里出了纰漏?”
这一招果然管用,张东官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起来,脸上一时竟然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白了。
过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张东官开口说话。
审讯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牢房外呼呼的秋风,提醒着陷入沉思的吴达礼看了看窗外。
这时的北京城已经是阴历的九月,离热闹非凡的千叟宴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秋风已经开始横扫落叶,京城满眼都是肃杀的深秋景象。
眼看着审讯的僵局没有打破,吴达礼知道自己也必须有所作为,否则向方方面面没法交代。
他很和气地问道,“东官,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呀?我们两个是代表朝廷、代表雍亲王,来同你谈话,我们可以把你的实情第一时间直接上报,这可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作为朋友,我和隆大人一样,希望你成功地逃出生天。”
这番诚恳坦荡的话语彻底打开了张东官的心门。
他猛地抬起浮肿的圆脸,像下了最后决心似的说,“两位大人,那天我在御膳房内做这道圣上钦点的苏造肉时,乾清宫的小德子曾经来过,围着我的食材和调料研究了半天,说是想向我学习这道菜的做法。他和我是苏州老乡,平时走动颇多,经常到御膳房看我,所以我就没有放在心上。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了。”
张东官的话就像一记响雷,把吴、隆二人炸的目瞪口呆。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为何到现在才说?”隆科多有点气急败坏,差点没从坐着的椅子上弹跳起来。
吴达礼表面上倒是显的十分淡定,但是内心里的震惊也是相当的大。
这个情况太重要了,联想到康熙之前曾经让人用鞭子重重责罚过小德子的事情,再笨的人也能想到这里面肯定有事,更何况这两位还是大清国最聪明人群中的杰出代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