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欧阳修黜落的“太学体”文人刘几,两年之后化名刘辉,改变文风,在胡宿主考的礼部贡试中过关,御试又以第一名当选。
起初,欧阳修听说刘几要参加这场考试,说道:“除恶务尽,这次要继续打击轻薄考生和险怪文风,铲除文坛害群之马。”
在复核试卷时,看到一位考生在文章中议论道:“主上收精藏明天冕旒之下。”
欧阳修肯定地说道:“我又读到刘几的文章了!”
毫不犹豫将这位考生黜落。后来启封才知道,这并不是刘几的文章。
这一年的赋诗题目,叫做《尧舜之性赋》。有一位考生在文章中写道:“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思罪之诛。”
欧阳修读完试卷,拍案叫好,选拔为头一名。启封以后,才知道这位考生叫“刘辉”。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金銮唱名的时候,考官们才如梦初醒,惊呼:“天呐,这就是刘几!他居然改了名字!”
欧阳修大吃一惊。作为详定官,他依然有权否决这份试卷。他愣了半晌,转念一想,既然他已经改变了文风,说明他有所悔悟,这是好事情,就应该不咎既往,成就他的名声。
刘几赋文中有一句“内积安行之德,盖禀雨天”,欧阳修认为“积”字用得不妥,提笔将它改为“蕴”字。
文章传出去之后,人们都认为这句很精采,刘几的名声更大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刘几虽不是“国之栋梁”,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干将。刘几获任通判邠州。邠地盐碱化严重,井水不能饮用,只好从四五里之外的地方取水,很不方便。刘几上任伊始,即组织民工修筑水渠,引水进城。当时有人担忧劳民伤财,水尚未进城便已经渗漏光光,刘几勘验了沿途地形,夯实渠底,渠内以干草和泥涂之,结果很少渗漏发生。
枢密副使孙沔赏识他才堪将帅,推荐他知宁州。宁州久有崇巫之风,军校仗妖法结党营私,以巫劫掠居民,治安因此混乱不堪,却没有办法根治。刘几埋伏兵卒,夜半时分,作妖之徒出动,被悉数拿下,依律处罚。自此再无所谓巫风。
又加本路兵马钤辖、知邠州。当侬智高犯岭南之时,刘几上书愿自为朝廷效力,朝廷任其为广东、西捉杀,旋即奔赴战场。
途中听闻前方有将士战没,刘几疾驰至长沙,对宣抚使、全权指挥狄青曰:“贼人若退守巢穴,瘴毒方兴,当班师以俟再举。若乱贼主动前来求战,此成擒耳。”
乱贼果然倾巢而出,双方大战于归仁铺。宋军前锋战死,刘几以右军突击,此时双方力量相匹,战况相当惨烈,从清晨到黄昏胜负未决。刘几向狄青要求出劲骑五千,两路夹击,出其不意捣其中坚,大获全胜。
刘几因功进皇城使、知泾州。仁宗专门接见,刘几却辞以母老,请求卸任归养。
仁宗说:“泾州属于内地呢,正好可以顺便侍奉老母亲。”
刘几是个孝子,老母亲一天喘到晚,脸憋的通红,久治不愈,成了他的一大心病。后来刘几就在秘书监任上退休了。
在详定试卷时,听说有一位考生打算抛弃结发妻子,欧阳修、江休复、韩绛等人十分愤慨。他们在一起议论,提到“天将雨,鸠逐妇”的俗话,将这位负心考生比作鹁鸠。
相传鹁鸠冷酷无情,阴雨天将雌鸟驱逐出巢,天晴了又呼唤雌鸟回来。他们吟诗对句,指斥这位考生的无情无义。
这考生的不堪之事是被同试的举子举报的。虽然未曾实名,但笔迹出卖了他。欧阳修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他说:“抛弃发妻固然不堪,但告密者就像放暗箭,属品行恶劣,心理阴毒更胜于含沙射影之蜮,最是可怕。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权力,不知有多少忠于国家的人才要毁在他的手上。”
欧阳修果断否决了这张试卷。
在这次科试中,让欧阳修遗憾的是,王安国落选了。
王安国自幼聪颖上进,虽未曾从师入学,但写出的文章却有条理。十来岁时将其所写的诗、铭、论、赋数十篇向人展示,观者无不惊叹其文采超群。
年十三,登滕王阁,作《题滕王阁》一诗,诗中言尽而意不尽,极有韵味。从此,他的文章在士大夫和文人中流传,广受好评。
他越奋发读书,对诗文、词赋更有所长。他也希望像兄长那样考取功名,多次参加应试,但因没有规定的学历,不符逐级应试的条件,又不愿倚仗其兄王安石之势,因而始终未能中第。
这次考试失败,也在预料之中。他泰然自若,毫无愠色,因为与刘几相同,他家里也有一个老母亲需要供养,既然兄长身居要职无法尽孝,那么就让他来替兄长尽孝好了。
王安国驾舟南下时,欧阳修为他送行,赋《送王平甫下第》诗。诗中感叹科举取士的不如意,称颂王安国安贫乐道:“朝廷失士有司职,贫贱不忧君子难。”
诗中也有自我嘲讽的味道。就像有权推荐和否决任何一名考生那样,只要欧阳修愿意,完全可以让王安国度过此劫,想必仁宗也不会怪罪。但王安国确实不符合条件,另外,其他考官给出的评价也并不高,在这种情况下支持王安国,直与徇私枉法无异。
这是欧阳修的顾虑,也是他的无奈。
欧阳修对于自己身为皇帝侍从,详定官,又是王安国的知己,却不能为朝廷荐贤举才,为此深感愧疚:“自惭知子不能荐,白首胡为侍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