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发榜,太学中原先名声彰著、中选呼声最高,深受世人推重的学子几乎统统落选,中第的都是一些文风平易的“无名之辈”。顿时,议论汹汹,风波骤起。
落第举子们怨怒谩骂,攻击考官们终日沉溺于诗歌酬唱,评判试卷敷衍塞责。有些轻薄放肆的落选者,拦堵欧阳修于上朝途中,见欧阳修车马驰来,一齐上前围攻,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巡逻的士兵赶来护卫,也制止不住疯狂的闹事举子。
还有一些落第举子更为下作,撰写《祭欧阳修文》,绑在石块上扔进欧阳修家门,诅咒他早日死去。
由于落第举子们闹事,侮辱主考官欧阳修,听闻此讯,仁宗大受震动,不禁想起了张元之难。
张元系北宋永兴军路华州华阴县人(今陕西华阴人),少年时常常自诩为三国刘备一样的人物,“以侠自任”、“负气倜傥、有纵横才”,才华出众。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中了举人,后又多次参加省试,甚至一度到京城参加殿试。
但这最后一试,似乎命运并不眷顾,次次都名落孙山,好不狼狈。
这年,宋仁宗时举办甲戌科,张元等人再次参加科考,但结果还是落榜。张元彻底失望了。当时宋朝在西北边境部署了大量边防军,张元认为既然凭恃文采不能获取功名,那就从军好了,在边关立业,也能实现曲线救国。
到了边关,毛遂自荐想从军,但边关将领却瞧他不起,讥讽他是来讨饭的,气得张元只好返回华阴家乡,又因贩卖私盐被县令抓去毒打一顿,弄的下巴颏都脱臼了。
西夏在当时实力并不强大,还是一个向宋朝称臣的属地。而西夏首领元昊也未称帝。元昊想发展壮大自己,张元等人看出西夏将来能成气候。于是决意投奔西夏。
仁宗听说落榜考生叛逃到西夏,大为震惊,下令抓捕其家眷,将其家眷百余口囚禁,结果因饥寒出现了死亡。
听闻家眷都被宋朝害死了,连同村的本族人都跟着倒了大霉,这更加坚定张元反宋的决心。张元被元昊封为国相、太师、中书令,成为西夏高官。
于是张元开始辅佐元昊骚扰宋朝,并挑起宋朝的战事。宋夏好水川一役,张元给元昊出谋划策,大败宋朝大将韩琦,奠定了他在西夏的位置,成为元昊倚重的人。
西夏军队大败韩琦后,张元曾得意地写了一首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此后有了张元这个智囊,西夏对宋朝边事了如指掌,动辄骚扰宋军,致使宋朝不得不屡屡出兵应战。交战中宋夏互有胜负,宋朝的实力被严重削弱,而西夏国小也被拖的疲惫不堪。
宋朝除了面对强大辽国,还要面对新崛起的西夏。此时西夏虽然因战事不断而致使国力有所衰弱,但依然从宋朝那里占了很多便宜。西夏一度尝试继续扩大战果,向中原推进,只是由于宋朝军队顽强的抵抗而不得要领。
于是西夏转而联合辽国一起攻打宋朝,使得宋朝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颇有疲于应付的况味。
宋夏定川寨一战,西夏被宋军打败,此时元昊意识到应该暂缓进攻,先和宋朝议和,因为西夏此时已经没有实力再继续与宋军交战。张元却坚决反对与宋朝议和,认为议和等同于投降,应继续向宋朝进攻。
元昊这一回没听从张元的意见,张元也因此暴病而亡。
稍加盘算可知,张元从景祐四年(1037)叛逃到西夏,到庆历四年(1044)宋夏议和,在这七年时间里,宋夏之间的战争的主动发起者都是张元,他甚至根据自己的判断突然向宋军发起挑衅攻击,从而使元昊被动响应,战事由此扩大。
宋夏议和后,宋朝从张元的这件事上,意识到科举制度必须要改革了。一个落榜考生居然拥有如此之大的能量,仅凭一己之力就把宋朝搞的如此疲惫不堪。朝官中甚至有这样一种声音:当年要知道张元能叛逃,不如直接录用为进士。
即令对仁宗而言,也觉得行之已久的殿试弊端多多,而且他也不愿看到再有落榜考生叛逃了。
现在欧阳修等考官遭到围攻,再次提醒了仁宗,让仁宗感到事态之严重,殿试改革势在必行。于是下旨要求“殿试无黜落”,当年礼部奏名参加殿试的考生,一律赐进士及第、进士出身或同进士出身,开启了宋代科举史上殿试无黜落的先例。
这场贡举考试,获取人材之盛,堪称空前绝后。北宋文化史上著名学者苏轼、苏辙、曾巩、吕大钧、程颢、张载、朱光庭等人,都是这一年入选的。
同榜中第的,还有王回、曾布、吕惠卿、蒋之奇等举子。当初不服气的落第举子们,后来一个个心悦诚服。
尤其值得庆幸的是,通过严厉打击“太学体”文章,文坛风气焕然一新,重回正规,一代平易自然的文风由此形成。
清明时节,“锁院”结束,考官们出院,欧阳修也回到久违的家中,惊悉杜衍已在二月五日去世,不胜悲切。
庆历新政时,杜衍正在任丞相一职,对欧阳修、范仲淹等骨干,他不遗余力地给予扶植,同时处处维护他们的利益,即使被罢官,也只是官职降了,并未一免到底,贬为庶民。这就为这些人以后的复出铺平了道路。
当初吕夷简欲置已因处理西夏问题不力而被贬为知延州的范仲淹于死地,建议宋仁宗杀了范仲淹。虽然之前杜衍与范仲淹因政见不同,还曾经有过激烈争执,但此时杜衍却极力为范仲淹辩解,认为范仲淹忠诚于大宋朝,根本不会做有损宋朝的事,从而保住了范仲淹。
至于对欧阳修,从年龄上看,杜衍年龄比欧阳修大一倍,后者应该尊重前者才对,但欧阳修却经常挑杜衍的毛病。而杜衍并没嫉恨他,反而越发重用欧阳修。
令欧阳修分外难过的是,像杜衍这般胸怀宽广的先辈,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立夏时节,骄阳似火,暑气熏蒸,汴京流行旱疫。欧阳修冒热当班,中了暑气,腹疫难忍。又病手指关节,疼痛若割,请假在家调养。家人也染上了流疫,欧阳修忧心忡忡。
夏秋之交,京师阴雨连绵,尤其是进了七月之后整天瓢泼大雨,街市一片汪洋,水势不下去年。
欧阳修家住在汴京之南,租赁居民区一所旧房舍,地势低洼,连续两个夜晚,他亲自指挥家人通宵达旦戽水排涝。
同样困在水灾中的梅尧臣,带着十几颗不知从哪儿买来的鹅蛋,派人前来看望欧阳修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