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与王安石初次相逢之际,正是在欧阳修府邸举办的宴聚之上。那时节,王安石早已声名远扬、威震四海。苏洵虽未曾亲身接触过这位传奇人物,但却通过市井坊间的各种传言,对其为人处世和学术造诣略有耳闻,并心生敬仰之情,原本对这次会面抱有极高期待。
然而,当他亲眼目睹王安石时,不禁大失所望——只见此人头发散乱如杂草,面容憔悴且不修边幅,完全一副落魄书生模样;更令苏洵惊愕不已的是,如此形象不堪之人竟然口若悬河地畅谈起经学来,那神态自若、滔滔不绝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迂腐的老学究!
这一幕让苏洵心中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厌恶情绪。
于是乎,他故意摆出一副冷漠高傲的姿态,对王安石不理不睬,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一般。
欧阳修有意介绍苏洵与王安石互相交游,王安石也表示愿意跟苏洵往来,然而,苏洵对王安石已抱有成见,对欧阳修说:“据我观察,王安石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他表面上很谦和,骨子里却很狂妄,谁也瞧不起。这种人没有不成为天下祸害的!”
他倒奉劝欧阳修别跟这种人打交道:“我觉得我已经很了解他了,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扰乱天下。他一旦得志,即使是圣明的君主,也会被他迷惑。先生为什么与这种人交游呢?”
苏洵的确很有性格。拒绝与王安石交往,后来还撰写了谩骂王安石的《辨奸论》,斥责王安石石不近人情世故的“大奸慝”。
见苏洵态度如此坚决,欧阳修也不好再说什么。照他的做派,他还是希望创造机会,让这一对富有才华的人能够增进了解,互相认同,这是将来互相支持的第一步。但朝廷里的风云变幻,打乱了他的步骤。
十一月三日,王德用罢免枢密使,贾昌朝再次入朝出任枢密使,这在臣僚中引起一片惊恐。
时人皆知,贾昌朝勾结宦官、宫妃,热衷钻营,居心叵测。贾昌朝结识仁宗张贵妃(温成皇后)奶妈“贾婆婆”,拜为“姑姑”。庆历年间,因为贾婆婆和张贵妃荐举,被任命为枢密使,又兼任宰相。对这位靠走“后宫路线”上位的宰相,台谏官多次上书劾奏,才出判大名府。然而仿佛沉渣泛起,如今又因宦官的关系,再次入住枢密院。
欧阳修《论贾昌朝除枢密使札子》是给仁宗皇帝的,他是这样说的:
陛下最近颁布的诏书,任命贾昌朝为枢密使。这十天来,朝廷内外人心惶惶,没有不感到疑虑和恐惧的;士子大夫们公开议论纷纷,渐渐喧闹起来。这大概是因为贾昌朝本性邪僻,居心险恶,略微懂得一些经学,却善于用花言巧语掩饰自己的奸诈,喜好耍弄阴谋诡计,用来陷害忠良之士。那些卑鄙小人结交攀附他的很多,都乐意供他驱使。从前他担任宰相时,屡次残害好人,所以听说他又要入朝任职,人们都闻风丧胆。
对欧阳修的奏疏,仁宗没有答复。一年半后,台谏官再次群起而攻之,弹劾贾昌朝交结宫人,厚赂宦官,私建大宅,才使贾氏罢相出判外郡。
仁宗对欧阳修说:“朕记起了卿说过的那句话,是不是一个好宰相,关键还是要看他有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拥戴,由此看来反对他的占多数。决定依你所愿,清理门户。”
欧阳修说:“过去了这么久,陛下还能记得臣过去的一句话,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嘉祐二年(1057)正月六日,欧阳修被任命为权知礼部贡举。还在庆历年间,欧阳修就已文名满天下,到了嘉祐初年,已成为公认的文坛泰斗。这次被任命为知举官,主司本届礼部贡试,确定合格举人名次。
仁宗亲笔书写“文儒”二字赐与欧阳修,相信他可以选拔出合格人材,完成朝廷三令五申改革文风的使命。同他一道主持本届考试的同知贡举是端明阁学士韩绛、翰林学士王珪、侍读学士范镇和龙图阁学士梅挚。
这就需要一位参详官,参详官,又称小试官,负责考试录取等具体事务。经欧阳修提议,大家共同推举梅尧臣为参详官。
针对当时的科场积弊,欧阳修上奏《条约举人怀挟文字札子》,决心实行改革,严肃考场纪律,杜绝舞弊行为。这些年随着科举应试人数大量增加,各种舞弊行为也随之滋生。有的举子暗中挟带文字进入考场,挟带的都是蝇头细字抄写的袖珍本。甚至形成了一个链条,有专门抄写这种小书的人,每抄写一本可以获利二三万钱。
还有十几个人串通起来共同作弊的。
欧阳修建议制订贡院新章程、严格监门搜身、强化贡院巡查,重赏查获舞弊行为的有功巡捕,严惩作弊举子,切实保障“士子无滥举,朝贡得实才”。
正月中旬,欧阳修等人进入贡院,开始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禁闭生活。期间唯一可以常相对话的,是梅尧臣。两人谈的最多的是未来的规划。看得出,梅尧臣对自己的未来是充满期待的,谈到朝廷中充斥着不学无术之人,梅尧臣就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对这位故交,欧阳修自觉关心不够,梅尧臣的才能没能得到很好的发挥,他本来可以做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梅尧臣的脸上挂着化不开的云彩,那是他心中长期郁积的忧伤。
欧阳修也好想把自己的心事跟他讲一讲,比如他对章敬亭的挂念。但梅尧臣应该不会理解,欧阳修也就没提起。
宋代贡举考试,为了防范考官作弊,长期以来一直实行“锁院”制度。正式开考前夕,考官进入贡院,关闭院门,开始拟题、收领试卷、编排考生座次表,准备选日开考。知道考试完毕、定出成绩名次、公布录取名单以后,才允许考官出院回家。
在五十天的锁院生活中,不准与外人交往,也不准与家人见面,生活沉闷,心境寂寞,欧阳修等人只得以下棋吟诗打发多余的时日。
期间有同僚仍为传说中的“张青米案”操心,问他把那些永子卖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卖给什么熟人了,欧阳修冷笑道:“那是谣言,永子根本没到过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