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棋子的千古风流

火皇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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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呈论修河第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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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在上京受到契丹国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待。

契丹国主耶律洪基委派两位皇叔,即陈留郡王耶律宗愿,惕隐大王耶律宗熙主宴作陪。陪客中还有宰相萧知足,太皇太后的弟弟、尚父中书令晋王萧孝友等人,并且解释说:这不是按常规办事,属于特别规格,因为欧阳修名声太大的缘故。

负责接待工作的契丹送伴使耶律元宁也说过:我国接待宋廷使者,从来没有过这样全部委派皇帝最宠信的大臣来主宴陪客的场面。

元旦过后不久,欧阳修一行踏上归程。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例行公事,出了上京城门,向南踏上归国的征途。随行人员情绪格外高昂,一路欢声笑语。

在当时出使的臣僚中,只有欧阳修早衰多病,往返六千里,实在吃不消这长途跋涉之苦,又不得不咬牙坚持,觉得格外疲惫,有几回,甚至还在跟随行人员说着话就昏昏欲睡了。

行经大名府时,判大名府、北京留守贾昌朝置酒设宴,为使者们接风洗尘。他预先跟一位色艺俱佳的官伎打好招呼,要她准备好歌曲,为欧阳修劝酒。官伎没有吭声。后来,贾昌朝又叫都厅召见那位官伎,要她作些准备,她依然不吭声。

贾昌朝叹了一口气,以为此女粗野,难通文墨。

谁知在宴席上,这位官伎捧杯高歌,欧阳修自始至终侧耳倾听。每次进酒劝杯,欧阳修都一饮而尽。贾昌朝感到惊奇,召来官伎一问,原来她所唱歌曲都是用了欧阳修的词。欧阳修词作音乐性强,流传广泛,无需准备,配上相应的曲子便可以随时上台演唱。

欧阳修不由想起了章敬亭。心想:眼前这位官伎,要是章敬亭该有多好啊。也不知章敬亭此刻人在何方,又过得怎样了。

欧阳修返归京师时,河北民工正在热火朝天开修六塔河,试图治理黄河祸患。这些年里,黄河频繁决堤,多次洪流漫溢,泛滥成灾:

景祐元年(1034)七月,黄河在澶州(今河南濮阳)横陇决堤。

庆历元年(1041),仁宗下令暂时停修黄河缺口,商议开挖分水河。不久,河流自行分流,于是筑堤护卫澶州城。

庆历八年(1048)六月,河水在商胡埽(今河南濮阳东北)决堤,缺口宽达五百七十步,河水泛滥大名府、恩州、冀州等地,在乾宁军(今河北青县)东北入海,形成所谓的“黄河北流”。

皇祐二年(1050)七月,黄河又在大名府馆陶县(今属河北)郭固决堤。

皇祐四年(1052)正月,虽然一时堵塞住郭固决口,而河水仍然壅塞,隐患仍然在。

于是,判大名府兼河北安抚使贾昌朝提议“塞商胡,开横陇,回大河于故道”。根治水患,利国利民,动机纯正,手段正当,程度上是“高大上”,似乎没有理由不支持。

欧阳修却不这样看。他觉得越是“高大上”,越是容易流于“假大空”,早在去年三月便上《论修河第一状》,驳斥了贾昌朝的提案,指出这项工程量太大,又违背河流避高就低的自然规律,“当此天灾岁旱之时,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臣知有其大不可者五”,一连列举了五大理由,驳斥贾昌朝的建议。

在欧阳修看来,动员国家力量参与的重大工程,必须立足于如下几点:一是要量力而行,看财政是否有这个实力。二是要道法自然,不能违背自然属性,譬如逆水行舟,固然精神可嘉,事实上也是愚蠢之举。三是要看性价比,受益面是否足够宽。

他认为贾昌朝之提议并不符合上述几条,所以应该驳回。

河渠司李仲昌又提出来一项新建议,导引黄河水北入六塔河,使黄河水流归横陇故道。

欧阳修当即上书驳议,他的《论修河第二状》指出贾、李二说都不足采用,认为除了当前不具备充分修河的条件之外,贾昌朝“言故道者未详利害之源”,李仲昌“述六塔者近乎欺罔之说”,并且再次提出自己的治河主张,简单易行且持久:“臣请选知水利之臣,就其下流,求其入海之路而浚之。不然,下流梗涩,则终虞上决,为患无涯。”

然而,由于宰相文彦博、富弼支持李仲昌的主张,就在欧阳修出使契丹期间,仁宗下令兴工,一场人为的黄河水患开始酝酿爆发。

欧阳修返朝途中,见河北正集中民力开修六塔河,他焦虑万分,赶紧上奏《论修河第三状》,认为开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横陇故道,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最终倒霉的还是当地百姓。

他请求仁宗速罢六塔之役。

此外,又根据这次奉使往来河北实地调查的结果,提议治理黄河应以强堤固坝和不影响河道过水为原则。

可惜仁宗、富弼一意孤行,六塔河工程终于全面施工。

转过年来,四月,商胡决口堵塞,黄河水向北流入六塔河。由于六塔河河道狭窄,不能容纳河水流量,当天上,商胡重新决口,数千里河北大地顿时被河水吞噬,数百万河北百姓葬身洪波。在黄河祸患史上写下新的悲惨的一页。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之后,人们才认识到欧阳修的先见之明。

京师大雨不止,洪水冲决城门,毁坏官衙民房,浸淹社稷坛,街市水波浩渺,人畜死亡不计其数。幸存者乘坐木筏露宿街头,老幼拥挤,狼狈不堪。至于黄河流域,洪流滚滚,吞噬着田野村落,平民百姓蒙受的苦难,更是难以形容。

六月二十九日,仁宗被迫颁发诏书,允许百官上书言事。

诏书中说道:

“本年的大雨降下灾祸,洪水泛滥成灾,殃及两岸百姓,都是朕的不智,此乃天意所谴责,朕命朝廷内外密封陈述时政缺失,不要有顾忌。”

在仁宗看来,雨水成灾,出自上天谴告,因此不得不下“罪己诏”,允许文武臣僚无所忌讳地批评朝政过失。

暴雨一直下到七月。

欧阳修家宅地势低洼,被洪水浸淹,几番仓皇迁徙,处境十分狼狈。他在写给朋友赵概的信中说道:

某为水所淹,仓皇中搬家来唐书局,又为皇城司所逐,一家惶惶,不知所之。欲却且还旧居,白日屋下,夜间上筏子露宿。人生之穷,一至于此!

此等天气异象非同小可,当时上天的警告,再不纠偏,恐怕以后的灾祸就不仅仅是水患而已了。

宰相文彦博、富弼等人连夜紧急商议,趁仁宗颁发罪己诏的忌讳,劝他确立皇储,以安抚天下人心。

由于事前没有与枢密院协商,枢密使王德用心怀不满,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我这尊菩萨置于何地!”

有人把这话告诉欧阳修,欧阳修不以为然,说:“这个老衙官,他知道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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