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欧阳修告假前往许昌,迎娶已故资政殿学士薛奎的第四女薛静香为续室。
早在景祐元年(1034),薛奎因喘疾辞去参知政事,听闻欧阳修已丧胥氏、杨氏两位夫人,有心将小女儿薛静香许配。为此薛奎夫人金氏还曾造访欧阳修家母郑夫人。
然而,这次婚事比当年杨大雅许配爱女果园更加不顺,一方面因为欧阳修以并非门当户对推辞,另一方面因为薛奎同年溘然去世,所以这场婚事没有成功。
还有一个不便言说的原因,那就是欧阳修依然未能从连失两位夫人的痛楚中恢复过来。胥品莹和杨果园的不幸离世,每每令欧阳修夜不能寐,凭窗空对月,或涕泗横流。他轻轻呼唤着她们的名字,心痛欲裂。
三年后,薛奎遗孀金夫人赵氏遵照先夫遗愿,在许昌将小女儿薛静香嫁给欧阳修,薛静香施粉黛花钿,着黝紫色裙,两袖宽博,举手投足,尽显雍容华贵。而让欧阳修大喜过望的是,薛静香的陪嫁是其家传白永子50枚。
此时欧阳修对这些永子所从何来,尚不得而知。
薛静香时年二十岁,除了女红还谙熟六经,懂棋道,弹一手好琴,为人爽直,处事机智敏捷,有乃父遗风。
此后数十年间,她跟随欧阳修走南闯北,安于穷乡僻壤,粗茶淡饭,从没有半句牢骚怨言。
她帮助欧阳修处理家务,欧阳修无后顾之忧,得以倾心国事,可谓欧阳修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王拱辰迎娶薛奎五女。王拱辰是欧阳修科举登第同榜状元,又都是薛奎的同门女婿,他先娶薛静香的姐姐,本是欧阳修的姐夫,后来姐姐染病不治,再续娶薛静香的妹妹,一下子又成了欧阳修的妹夫。
这恐怕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美谈了。薛奎是朝廷重臣,太宗和真宗朝老臣,刘娥垂帘听政时继续重用,势力庞大。王拱辰为加强与薛家的联系,意图明显。坊间都在传这样两句诗: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欧阳修问薛静香说:“你该叫他姐夫还是叫妹夫呢?”
薛静香正色道:“喂喂喂,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薛静香告诫欧阳修,张青米品行可能有点问题。
欧阳修对此未置可否,且说起了她小小年纪伺候杨果园的事情,一连买来三只老母鸡,让她吃了鸡头。
薛静香大吃一惊:“我真是太小看她了,什么东西吃多了也会有一些毒性,何况老母鸡!”
欧阳修问:“老母鸡如何?不是大补的么?”
薛静香:“老母鸡肉是大补,可老母鸡若是超过两年,倘那鸡又吃了许多蜈蚣,那鸡头必定是有毒的呀。”
欧阳修却不以为然。张青米这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哪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就连他不也是第一次听说么?再说他自己从前也曾吃过老母鸡头的呀,不是也没有什么事情么?觉得薛静香必是多虑了,也就没有在意。
薛奎忌日这天,欧阳修携薛静香前往祭奠,薛奎作古,家里只有金夫人和几个待嫁女儿,此前仁宗已派人给金夫人在京城重新安排了一座住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就是说,从朝官到普通百姓都不明就里。但欧阳修获悉后,颇感费解,不知这种破天荒的待遇从何说起。
问薛静香,薛静香起初笑而不答,颇似皮里阳秋。欧阳修再三追问,薛静香这才给欧阳修讲了乃父的一段不为人知的惊天往事:
薛奎十余岁时,文章已写得很好,被乡里所推。宋太宗淳化三年(992),他举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隰州军事推官。
太平兴国八年(983),宋太宗赵光义下旨给诸皇子封王开府,十六岁的皇三子赵恒被封为韩王,出宫后遇上了一个令他倾心一生的女子,她就是从蜀中逃难而来的民间卖艺女子刘娥。
后来官方的记录说刘娥祖籍太原,其祖父刘延庆在五代十国的后晋、后汉时任右骁卫大将军,父亲刘通官居虎捷都指挥使,母亲庞氏也出自名门。还说她出世的时候,伴着许多奇异的吉兆,说她母亲梦到一个月亮掉入怀中而孕育了她……等等。这当然是史家的闪烁之词,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可以确证的是,刘娥曾是一个流浪江湖摇着拨浪鼓的艺人,她的美貌和聪明吸引了微服寻乐的少年王子赵恒。就这样一对少男少女坠入情海,刘娥进了赵恒的韩王府。
但是,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很难得到皇家认可。赵恒的乳母秦国夫人将此事向太宗告发,而太宗赵光义正准备要为儿子们结亲将相之家,听到居然有一个卖艺女子“魅惑”韩王,一怒之下,降旨逐刘娥出王府。
于是赵恒把刘娥隐姓埋名藏在自己心腹薛奎家中,就这么一藏藏了十几年。不想这幽闭的十几年,刘娥闭门读书,从一个目不识丁心无城府的乡下丫头,脱胎换骨蜕变成了一个饱读诗书精于谋略的政治家。
直到赵恒离奇地登上帝位,立刻将刘娥迎入宫内,让她逐步参与朝政处理,锻炼着自己的政治才干。刘娥彷佛在复制着武则天的道路,静静从后妃中最底层的美人做起,虽然她始终是最受宠的一个,但她从来未曾张扬。
皇后郭氏去世后,宋真宗执着地要封自己心爱的女人为皇后,但是聪明的刘娥深知一个出身低微甚至来历不明的女子要当皇后是不会被朝臣认可的。于是她明智地以退为进,主动退出皇后的争夺,这让真宗更加感动,以致真宗六年不立皇后而虚席以待。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宫女李氏意外地被真宗临“幸”了,还产下了皇子,让久乏子嗣的真宗解决了悬久未决的皇位继承权问题。
刘娥便秘密地把这个男孩抱养,以为己出,这就是后来的仁宗赵祯。
刘娥“产子”,功莫大焉,从此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后,圆了执着的真宗的心愿。这就是后来“狸猫换太子”故事的最早雏形。
是年刘娥已经四十五岁。
而仁宗生母李氏则一直留在刘娥的身边,逐步被册封为崇阳县君、才人、顺容等位,并且又生了一个女儿。最后李氏受封为宸妃。
至刘太后驾崩,事情才发生变化。仁宗对刘太后做主的婚配不满,意图废后,吕夷简曾在刘太后授意下被罢相,对刘太后恨之入骨,于是对仁宗极力怂恿。皇后郭氏遂被废为净妃、王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居长乐宫。
在废后期间,右司谏范仲淹、御史中丞孔道辅等十余名台谏伏庭奏争“皇后不当废”,范仲淹还与吕夷简怒争于庭,为仁宗所恶。范仲淹旋贬睦州,孔道辅亦出知秦州。
双方之是非姑置不论,有一点史实是须当明了的,即郭皇后被废与范仲淹、孔道辅等台谏被贬都属于仁宗清算刘太后势力的一环。
令人费解的是,刘太后当政时的权臣多被罢免,独薛奎毫发无损,不仅平安过渡,而且仍被重用。
欧阳修觉得这十有八九是真实的了。
自从有了薛静香,欧阳修的私生活也严肃多了,很少出入风月场所。
若干年后,欧阳修为王旦撰写神道碑铭,其子王素以金制酒盘酒杯十副、酒壶两把作为润笔费。
欧阳修推辞不受,开玩笑说:“我家里缺乏捧端这么贵重酒具的美人啊。”
王素信以为真,立即派人在京师用重金买来两位侍女,一同献给欧阳修。
欧阳修最后只是接受了器皿,辞退了美女,作揖道:“美女就算了,我当初只是开玩笑罢了。”
王素后来打听到,原来薛静香治家谨严,压根不允许欧阳修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