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演在官署后院设宴,款待僚属,梅尧臣、谢绛、尹洙等诸位宾客都到齐了,就差欧阳修和范燕儿这一双。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姗姗而至。
钱惟演就微笑着责备范燕儿:“小娘子为什么拖延至这个时候才到呐,咹?”
“回钱大人,暑天太热,使人困乏,在凉席上睡着了,醒过来梳妆时,发现不知何时弄丢了金钗,现在还没有找到呢。”范燕儿一边回答着,一边含羞行了一个万福礼。
梅尧臣的脸色很凝重,就像桃花花瓣儿上挂了厚厚一层霜,觉得是斯人,又不是斯人。
欧阳修瞅他一眼,讪讪地打了一声招呼,他却低头看别处去了。看得出,他不喜欢欧阳修和范燕儿在一起的样子。
钱惟演趁机给欧阳修出了个难题。他对范燕儿道:“如果小娘子能让欧阳推官就这件事赋一首词,本府就赔偿你一副同样的金钗。”
范燕儿说:“小女子谢过钱大人,那就一言为定啦。”
钱惟演说:“一言为定。”
在范燕儿的催促下,欧阳修即席赋《临江仙》词: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栏杆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旁有堕钗横。
众人议论:上阙描写美女倚栏,待月怀人情景。下阙则是一幅生动的夏雨晚晴时分的美人慵眠图。词境优美,情韵绵邈。当即博得满座喝彩。梅尧臣的脸色也活泛起来。
钱惟演命范燕儿斟满一杯酒赏赐欧阳修,看着欧阳修喝下去,又叫人从官库取来一副金钗,算是偿还给范燕儿。
范燕儿只看一眼,便道:“钱大人,这并非小女子那般品相的金钗,俺那副可是镶了南红的。”
“啊,小娘子对南红也有所了解么?”钱惟演愕然道。
“回钱大人,小女子祖上曾经在高黎贡山那边经过商的,知道那儿的永昌府出南红。”范燕儿说。
“哦,那么小娘子知道永昌府现在的情况么?”钱惟演问道。
“回钱大人,小女子孤陋寡闻,只对南红略知一二,对永昌府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愿闻其详。”范燕儿说。
“如今的永昌节度,便是原来的永昌府,属大理国,那儿有个金鸡乡,出产质地上好的棋子,号称‘滇南之炉’……”钱惟演说。
“是叫永子,永棋对吧?这个名字,小女子却听说过的。”范燕儿说。
“没错,虽号称‘滇南之炉’,却叫永子,又名永棋,因为最好的棋子就产在这里。其黑子黑如鸦青,无任何杂色,对光照视,宛如一颗碧绿的翡翠。而白子白如蛋清,对光照视,呈象牙之色,细糯如玉,没有眩目刺眼的光亮。其黑白二色并非浸染,而是由于矿石原料采用配比度不同所致。”钱惟演说。
“这居然是人造之物,真是太神奇了呀。”范燕儿感叹道。
“没错儿,永子最为神奇的是它的制作工艺,我也是听先王曾经讲起,唐玄宗时有个来自高黎贡山的翰林棋待诏,因宫廷失火延及他负责保管的京城珠宝玉器库而被贬返乡,由此成就了一枚举世无双的棋子。”钱惟演说。
听到这里,不光是范燕儿,其他前来赴宴的僚属、宾客都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一枚小小的棋子竟藏有这么多传奇。
很久之前欧阳修听叔叔说起过永子之事,但没有如此详细,再说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很想听到更多的情节。
见众人都凑了过来,范燕儿悄悄退到欧阳修身后。
“这位棋待诏记住了一个细节:熔化后的珠宝玉器凝固后竟有黑白二色。返乡之后冥思苦想,多次尝试,最终将南红中的玛瑙、琥珀、翡翠等多种珍贵玉石高温融化后,再经手工滴制,于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制成了361枚‘永子’,经过一番周折献给唐朝廷。”钱惟演说。
“这位待诏太了不起了,他后来又如何了呢?”范燕儿问道。
“惜乎这位待诏不知所踪,”钱惟演说,“也许又重返永昌,亦未可知……”
“照此说来,唐亡后,如今世上再无永子了么?”欧阳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不然,先祖钱镠曾于唐昭宗时获赐金书铁券、封吴越王,唐昭宗为表扬其功勋,后来又将那361枚永子赐给先祖。”
“啊!那些永子现在何处呢?”众客齐声发问道。
“不幸的是,后来世事变幻,随着先父王‘纳土归宋’,那361枚永子也流散各处,我从先父王手里继承下来的仅181枚黑子。”钱惟演长叹一口气。
钱惟演周围响起一片“啧啧”声。
“人生苦短,我手中的这些永子应该继续往下传,”他转向范燕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不能送小娘子镶了南红的金钗,就以这些同样用南红制成的永子送与你吧。”
这时欧阳修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捡到的那枚白色的棋子,会不会是那180枚失落的白子之一呢?
回到住处,范燕儿将钱惟演赠送的181枚黑色永子交与欧阳修,欧阳修笑着说:“这可是钱使相送与你的呢。”
范燕儿说:“妾身明白这是钱大人送与相公的,不过是借妾身之手以遮人耳目罢了,这些永子里面藏着的历史,妾身可镇不住,相公比任何人都更懂。”
欧阳修听了,一时无语,良久才说:“我疑心钱使相预感到什么不测或将到来,他是想让我们替他珍藏,因为这些永子的历史,也代表了他先祖的荣光。”
范燕儿点点头:“相公所言极是。”
欧阳修从书箧中翻出那枚孤零零的白棋子,对着灯光端详,竟色如蛋清,又如象牙之色,酷似钱惟演口中所描述的那种白永子。
“这就是永子!”范燕儿叹道。
“你如何知道这就是永子呢?”欧阳修满脸困惑地看着她。
“妾身曾在戏社的班主那里见到过……”范燕儿的声音低下去。
“你是说导江戏社的班主?”欧阳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