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棋子的千古风流

火皇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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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勾栏瓦子羡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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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有时会想,人是一个如此奇怪的生灵,可以无所畏惧坚硬如铁,而对温柔之乡却难以抵挡。

实际上,最勇敢的猛士也会在一朵鲜花面前败下阵来。除非天生对温柔无感,否则哪怕温柔变成了一把火,也甘愿做一只扑向烈火的飞蛾,所有的理智都会投降。

类似的境遇笼罩了欧阳修,常常感到寂寞汹涌,无可言表。

白天若公事繁忙,满腔炽热或可稍稍缓解,若是清闲无事,爱妻品莹的阴柔种种便会如滔滔江水波连波地浮现,心中好不煎熬。害怕回去面对品莹那美妙胴体而失去主张,只好故意拖延返家的时间。

日复一日,欧阳修习惯了在衙门呆到很晚才回家,也由此开始亲近声色之娱。从应同僚之邀外出消遣,到自己单独外出,频频现身于城内的瓦子、勾栏之间。

之所以叫做瓦子、勾栏,其实就是一些抬高基础的亭式建筑,四至六根木柱作撑,重檐阴阳瓦,饰以蓝绿粉色帐幔,其外成排的花红灯笼,烘托出一种喧闹、温馨和热烈的世俗气氛。

坡顶上悬挂了各式各样的幌子,尺八见方,或隶书鎏金,或楷书鲜红,大都为戏班、说唱场主名号,诸如“五岳戏海”、“江淮才俊”、“凤求凰”等等。

有的幌子历经风雨洗礼,色彩褪去大半,也不更换,可见这场子已维持良久,并不愁没有看客光顾。

瓦子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既有鳞次栉比的买药、估衣以及饮食等等店铺,有专门比棋力的棋馆,也有专门斗鸡、斗蜈蚣和斗蟋蟀的“斗坑儿”——为了防治它们俱各逃逸而造的圆形土坑儿,还有用栏杆或巨幕隔成的表演各种民间艺术的固定场子,称为“勾栏”或“乐棚”。

每个瓦子一般有勾栏若干座,多的也有数十座的,其中大的瓦子足以容纳上千观众。

艺人在瓦子、勾栏中的表演,可以不管风雨寒暑天天进行,吸引无数市民、军士、匠人、小贩及官宦子弟、商户络绎前来。

一开始,欧阳修只到“斗坑儿”边上,看那些斗鸡和“鸡头”——斗鸡人的交互表演。

听说这斗鸡也是颇有讲究的,至少早在唐代,就已经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接二连三被斗败了的鸡,照例是要被“诛连九族”的,一只鸡的失败,将导致它的所有亲眷的被杀戮,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它的血统不好,所以不配继续存在。

对于鸡类,欧阳修自然并无陌生之处,以前也听说过京师有斗鸡的场所,但亲眼目睹还是头一回。

那鸡乍看上去似乎与一般土鸡无甚差异,只是生得更丑陋、更凶狠一些,因为这儿的鸡多数要么脖颈周围少了一圈羽毛,要么鸡吻有如鹰隼,或者有一双很坚实的腿。

等它们斗起来时,就发现了这些丑陋之处实在皆暗藏了玄机,那鸡吻居然可以轻易啄去对方身体上的一撮羽毛、一片皮肤甚至一块皮肉。

那腿简直就是一个弹力极好的弓箭,可以在瞬间发力,使它像箭镞一样射向对方,把对方击倒在地。这鸡相互斗起来,大约只能持续半个时辰,而在这段时间里相互斗的两只鸡都要被它们的“鸡头”抓回去休息三至五次,“鸡头”每次都要含满一口水,像细雨那样喷到鸡身上去。

据说如此可以使鸡迅速降温,恢复体力,以利再战。几个回合下来,如果哪一只赢了,势必它依然是站立着的,而另外一只则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歪倒在坑中了。

欧阳修想,不知这是那只鸡的第几回败北了,如果它再失败几回,恐怕只能变成菜鸡了。

每当这样的时候,欧阳修便不忍再往下看,也觉无聊,转身去看戏去了。

说是看戏,其实就是看那演戏的女子罢了。

欧阳修会想到,另外的女子是否有别样的感受。既然女子之美有万千种,便必定有万千般风情。

如果可能,他渴望全天下的美妙女子尽入彀中,都是自己的情人。这样想的时候,欧阳修意识到这种想法的不智,不体面,只有纨绔子弟、游戏人生的放荡公子哥儿才会这样想。

可是,分明知道不该这样想,可是居然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有一个声音,仿佛来自梅尧臣的,在说:“修兄,此殊非君子之所为,你是一个有身份、地位的进士,身兼朝廷重任,未来还有希望当执政宰相的,不可以如此放浪形骸,自暴自弃啊。”

另有一个声音,仿佛另外一个自己发出来的,在宽慰说:“哪里是自暴自弃啊?你完全有理由这样做,无情未必真豪杰,人生岂可远风月,只是切记勿耽迷其中,切莫昏了头脑,忘却自己的志向。”

他决定暂时服从自己的声音。

瓦子、勾栏中,许多民间艺人都是职业演员,有的艺人甚至终身只在一个瓦子或一个勾栏中卖艺。其娱乐节目,应有尽有,不独一个戏字而已。

属于音乐表演的有叫声、嘌唱、小唱、唱赚、赚等歌曲,还有大乐、细乐、清乐等器乐。

歌舞有舞旋、舞剑、舞判等,还有专门的舞蹈队,亦歌亦舞,各个场子巡回演出。

说唱有“鼓子词”、“说三分”、“诸宫调”等,“说话人”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其话本概同讲史书者,大抵虚实相参,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

戏剧最多,有滑稽戏、傀儡戏,影戏。傀儡敷衍故事,有悬丝傀儡、走线傀儡,杖头傀儡,肉傀儡、药发傀儡等。举凡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历代君臣将相之故事话本,或直接讲史、或编作杂剧。

影戏则分两大类,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作影人以像三国,或以纸张,或以羊皮雕形,饰以彩色。

而观众最多的还要数戏剧,其中百看不厌的节目有:《查查鬼》、《李大口》、《贺丰年》、《快活三郎》、《莺莺西厢记》、《王铁儿》、《旱划船》、《扑蝴蝶》、《说三分》《蝶恋花》、《乔师娘》、《耍和尚》、《胡安女》。

这些“说话”呀、剧呀戏的之类的节目,欧阳修差不多统统领略了一番。

除了对那“说三分”有些不快之外,其余皆可接受。

欧阳修最喜欢的,要数《莺莺西厢记》,分五本二十折。《莺莺西厢记》出自唐代旧传奇《莺莺传》,原作者是诗人元稹。

其大意为:书生张生旅游途中寓居蒲州普救寺时,遇姨母崔氏。时恰逢乱兵骚扰抢掠,好在张生与乱军将领交契,请求保护,崔家得保安然。崔氏感其恩德设宴款待,张生由此得见颜色艳异的表妹莺莺,苦苦相思中,经由婢女红娘穿针引线,莺莺私奔到张生住处。

后张生赴京应试心变,另娶高门千金女,将莺莺抛弃。许多人对这个故事皆耳熟能详,但是以戏剧形式的舞台再现,配以歌伎的曼妙唱腔,凄美艳丽,还是令人心驰神往,看客络绎不绝,几乎场场爆满。

莺莺并非风尘女子。欧阳修知道,《莺莺传》的故事颇有元稹自传的成份,张生即元稹本人的化身,莺莺是他的姨表妹。

元稹早年与表妹崔氏相爱,私下结合后却将她遗弃,另娶韦尚书之女为妻。元稹为给自己的薄情负心辩白,在《莺莺传》中借张生之口,将莺莺斥为“尤物”、“妖孽”,“不妖其身,必妖于人”,把她比作商纣王的妲己、周幽王的褒姒,而自诩为“善补过者”。

又造作莺莺自责“儿女之心,不能自固致有自献之羞”,以此为己开脱。

欧阳修对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如此魅力不衰,吸引那么多的观众前来欣赏,感到匪夷所思,想必其中必有可称道者。

当他自己亲自坐在舞台前的时候,发现自己也不知不觉被牢牢吸引。

应该说,是被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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