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四年(1007)三月,真宗朝拜皇陵归来之后,耳朵眼里灌进一些谣言,便同大臣谈论起这次朝陵是否造成了扰民。
真宗说:“朕此行车马浩荡,朕不希望此事扰民,非常担心地方官府借机搜刮沿途百姓,故而所经之地的耗费皆由官府供给。朕潜遣使询访民间,皆云无所骚扰,既如此,朕也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王旦说:“陛下可能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每举大礼,或类似的巡幸活动,即使不想扰民,客观上也从来没有不扰民的道理,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说百姓无所骚扰,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王钦若说:“此言差矣。皇上车驾所至,沿途百姓如逢年过节,无不乐见,那舆马之音简直就像是喜报一般,百姓备受鼓舞,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骚扰之说?”
论辩的场面热火朝天。王旦以大量翔实数据说话,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历代皇帝出巡对地方的种种骚扰,但又肯定了扰民并非上意,解决的途径也不是断绝出巡,而是如何约束地方。
与王旦相比,王钦若的辩论则空洞了许多,充满阿谀奉承之词。
真宗最后打了圆场,说:“好,你们的意见朕都听进去了,此事以后再作进一步讨论。现在朕想听一听你们对祷告天地之事有什么好的看法呢?”
真宗好神仙,是朝廷公开的秘密。
这年六月,王钦若便以五星聚东井,庆云见,奉表称贺,遭到不少大臣的怀疑,因为引经据典查询,史上并无五星聚东井事,不知哪来的依据?
一时朝臣之间又喋喋不休争论起来。
真宗“咳”了一声,插话说:“钦若曾向朕提起过,他家祖传一部天书,里面都详细预见过了。”
王钦若立刻附和道:“是的,臣家里的确有这样一部天书,一半有字,一半无字,有字处是预言,无字处是图画,内容就是五星聚东井。”
这部所谓的“天书”,其实是王钦若伪造的,因为真宗信这个,王钦若便投其所好,用了民间“做旧”的方法,将所谓天书做旧,呈给真宗,真宗如获至宝。只要真宗本人不提出异议,其他臣僚也是没有办法推翻的。
几天前的壬子日,司天府曾推测五星当聚鹑火,根据占书说这一天象所反映的意思是“五星不敢与日争光者,犹臣避君之明也”,并指出“历千百载所未曾有”。
对这样的天象,除了专司天文的部门上奏外,满朝文武中只有与天文毫不沾边的知枢密院事王钦若上奏,称他家祖传的天书上确载有其事,然而其上奏文本其他大臣并未得见,真宗同样照单全收。而真宗究竟有没有亲眼见过王钦若家的所谓祖传天书,或者王钦若是否将此天书呈现给真宗,朝中无人知晓。
这自然成了悬案一桩。
大中祥符元年(1008)四月,郭皇后去世一周年之际,真宗问大臣:“朕看到宫中几筵已经摆了一阵子了,于礼可撤乎?”
设几筵,是根据礼制设置的悼念郭皇后的灵座。只要这一灵座一直摆放在那里,那么真宗不仅不能再立新皇后,就是正常寻欢作乐也受影响。因此,按真宗内心的愿望推测,当然是希望尽早撤掉。但作为皇帝,一举一动必须中规中矩,他不敢贸然撤掉,所以要征求大臣的意见。
宰相王旦的意见是,应遵照“故事”,就是过去的旧习惯,应当再设置一年。
王钦若则针锋相对:“几筵之设,典礼所无,况及期年,撤之可也。”
撤与不撤,其他大臣同样意见纷纭。
由于宰相王旦已经表明了意见,真宗尽管不情愿,也只有遵从,同意再设一年。
一心想讨好真宗的王钦若依然“固请撤之”。
尽管真宗碍于满朝反对之声而没有采纳,但他心里对王钦若自然是领情的。
只要王旦在这个世上存在一日,王钦若便一日做不成宰相。
王钦若认定王旦像五步蛇那样挡住了他通往飞黄腾达之路,对其可谓恨入骨髓,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偷偷画符念咒,咒其早死早托生。
当时的坊间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如果在不得不经常与之打交道的人中,有那么一位要天天诅咒另外一个早死的,那么被诅咒的这个人十有八九会遂了诅咒者之所愿。
王旦有午觉习惯,朝廷里忙的时候午间不能回府,只能在府衙内暂时歇憩。
王旦还有个习惯,只要休息就必须仰卧,不像其他人那般可以变通,比如左侧卧或者右侧卧。
王钦若知道此情,放言出去:“这不是午睡,这叫挺尸。好端端的在衙署里挺尸,当不得好死。”
天禧元年(1017)十一月,这年飞雪飘至的第一天,王旦就死在了自己府衙里。
太常礼院进言,宰相出殡,当辍视朝。王旦死在宰相任上,应当照礼例行事。中书省的意见是,宰相下葬之日皇帝可以不辍朝,但应不受百官朝贺。
对此事进行讨论的过程中,议者认为是日当罢百官拜之礼。
此时王钦若主持中书,权位已经是宰相了,他的意见是不宜对一个经常在衙署挺尸的人有太多讲究,照旧上朝无碍。
王钦若登上相位之后,照理说,已经是位极人臣,就不该为了向上爬而陷害他人了。事实却恰恰相反,王钦若对此已经上瘾。他的目的显而易见,那就是为了巩固权位而排斥异己。
他清楚得很,在士大夫阶层空前强盛的时代,没有舆论嘉许和强大势力支持,仅仅靠皇帝一个人并不保险。
于是在王钦若主张下,给事中、参知政事王曾被罢免,贬为礼部侍郎。
王钦若和王曾此前有一个插曲。
真宗好神仙之术,渴望延年益寿,便在宫内修筑昭应、景灵、会灵三宫观,皆以宠臣领修筑的职责。真宗知道王曾对此事有自己的看法,如果让王曾去当修筑使,王曾不会全力以赴的,所以才改派王钦若主持此事,但王曾又不让,惹怒了真宗。
但王曾何许人也,他是赵宋朝有名的“三元”宰相。
“三元”者,即当年他通过的第一次考试州试,此为第一元解元。在礼部参加二次考试省试,以《有教无类赋》得省考第一会元,随后参加殿试,以《有物混成赋》得真宗赏识钦点状元。
所以尽管触怒了龙颜,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举,有“三元”的光环在那里罩着,一旦皇帝的气头过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如果朝中没有王钦若这号人物,王曾应该是可以安然无恙的,因为原来那些行之有效的“道理”一定会起作用,为他开脱。
现在问题是,朝中有了王钦若这号人物,所以,曾经的道理便不再管用了。
王钦若当上宰相后,可以说逮着机会就说王曾的坏话。碰巧赶上王曾买太祖贺皇后家旧第,买卖本来已经达成,但贺皇后家尚未搬迁,一日一日地往后拖,王曾也不好惹,就派人弄来泥土倒在贺皇后门前。
贺家气愤不过,一纸诉状递到了朝廷。
第二天,真宗找来王钦若商议如何处理。这次王曾惹翻的可是皇亲国戚,加上王钦若的拱火,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免去王曾参知政事职务。
但是王曾那“三元”毕竟不虚,真宗罢了王曾的官没多久,又下令给他官复原位,把王钦若气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