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这里的冬季很冷。这种冷不同于北省,这里的冷透到人的骨子里了。
周文知道,这是由于空气湿度过大造成的。原理有些类似白毛雪。
低温使空气里的水份直接凝结在人身上,造成身体失温极快,比单存的飘雪要难熬的多。再加上南方没有完备的取暖措施,所以在北方人看来,这里比北方更低的气温都难熬。
几番辗转下来,又出钱疏通,还拿出医药箱作证,说是支援山区医疗的,周文才在别人的帮助下,乘火车直达水自流说的那个三线建设指挥部所在的车站,没有走太多弯路。
而这时,已经是接近年关了。
朱一龙那档子事加上韩子奇的掺和,周文甚至对吉春城都产生了恶感,急需要排缱一下,于是就出了吉春。
他把沈瑶托付给大常,又回了周村一趟探亲,把周月留在那边过年,才自个独自一人踏上了南下的旅途,在平京还停留了一下办了点私事,走走停停,沿路还不时停下看看,故而这时才到。
他还是第一次以游玩的心态看这时这世的山川人间,难免就走得慢了些。
这里已经是贵州的深山了。
应该是前几天刚下过雪,天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放晴,雪没有化尽,远处的山头还白着。阴沉的天气比湿冷更加的恼人,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温热的血,而是将要结冰的水,从里到外的冷。
车站的布告栏里,还贴着车站搬运工,劳动改造人员冯化成的处理通告。
大约是因为时间长了些,多有破损,被寒风一吹,显得越发的残破了。
从不多的残留部分看出,有“欲行不轨”、“证据确凿”等字样,大约是水自流的手段奏效,送他去了该去的地方。
这里距离金坝村还有二十多里的山路,而且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时间不等人,周文没有停留,认准方向,直接踏上了进山的路,直奔目的地而去。
周蓉已经从村里搬出来了。一个人住在村外山上的一个山洞里,。
说是山洞,环境其实不错。
洞里打了水泥地坪,一排排的桌椅明显是新打制的,满是松木的清香。一侧的洞壁被凿平了,上面用水泥抹出来一块黑板。洞顶斜着开了天窗,四边是砖砌的规整窗框,完全是教室的模样。
这里就是金坝村新修的教室。
周蓉还是给自己找到了出路,她做起了光荣的山村教师——这一个她认为很有意义的,值得她去做的工作。
村里原来的小学并不在山上,五十年代盖下的,后来年久失修,塌了。
金坝村的老支书和队长,不知道怎么就与那处指挥部的领导们拉上了关系,请他们帮忙再盖起来。可是,村里已经没地方了,再盖也只能盖在山上——占用耕地是不被允许的。
那里来的人观察了一番地形地貌后,说也别费事费料的再盖了,干脆把这山洞当小学吧,冬暖夏凉,坚固无比,可以子子孙孙的一直用下去。
于是,经过他们的一番改造后,这山洞就成了学校,也成了她的家。
学校落成的时候,老支书找到她。
“丫头,别找了,人已经不在了。”
“怎了?”她问。
于是,老支书就把听到的事说了。
“当场就让人给拿住了,争辩不得,他又是监视改造的人……唉!”
周蓉沉默了。
放弃了工作,放弃了亲情,又跑了这么远,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就是这?
她忽然明白了。
郝冬梅说得对,即使真爱,也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坚韧。
她先前对爱情附加了太多想象,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付出太多的代价去追求,结果却导致了更大的失望。
以后,她不会了!
就像郝冬梅说的,还不如雌雄鸟儿之间相依为命的关系,动物们之间的爱情不附加任何想象,也不寄托任何希望。所以它们之间也没什么失望可言。
她要振作起来,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想,要知道,她先前的志向,可是要做大学教授的。新的目标让她重新找回了方向,在人前再次的坚强了起来。
可是,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在这四处无人的山上黑夜里,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山洞内,在抛去一切伪装之后,她还只是,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而已。
黑夜里会怕,孤独的时候会哭,寂寞时候会想家,也想有人给她呵护。
老支书上山来送年货,刚走。
他本来是想接周蓉去村里的。大过年的,把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自留在山上,不符合他们山里人待客的规矩。
周蓉却很执拗。
要强的她,不愿意在春节去打扰别人家庭的聚会,更不愿接受这种照顾。这会让她感觉,自己是被人可怜的。
她是谁?
她是骄傲的周蓉,是学校老师欣赏的优秀学生,是光字片人人称颂的女神呀。
一个人在山上怎么啦,她……不怕!
只是人一走,随着天色渐渐黑下来,洞里更是漆黑,外面万籁俱寂,没有一点虫鸣。山下传出来的鞭炮声,反而更衬托出了山上的寂静。
她不敢点灯,如果那样,她觉得,那样自己就是附近最显眼的目标了。
洞里并不冷。
但黑暗像巨石,从四面向她挤压了过来。她一个人缩在炕角,大睁着双眼,围着被子坐着,无声的哭。手里还不忘拿着一个洗衣服的棒槌,就盯着洞口方向,虽然她知道木门很结实。
“卡蜜儿端起摆造型用得木箱,放在巨大的圆形转台上,然后松开衣领,露出线条优美的香肩,一声不吭的躺在展示台上。罗丹的眼睛都看直了,缓缓转到展台的另一边,拉开窗帘,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化作一道圣洁的光芒,美好,魅惑,罗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颤动,轻轻的埋在她的肩窝里……”
周蓉心里默诵着书,脑海里却想。
卡蜜儿献祭了自己,激发了那男人的创作灵感,《达娜伊徳》诞生了。
可她又到了什么呢?
一个残破的人生罢了,而她所遭受到的最大伤害,居然来自于那个男人。
他不仅为一个与他保持了二十多年情人关系的另一个女人抛弃了她,还在之后的日子里污蔑她抄袭他的创作……
那明明是他抄袭她的呀!
“砰砰砰……砰砰砰……”
木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幻听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有人?周蓉吓的泪都流不出来了,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