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英妈是六小君子给她娶的外号。
真名叫曲秀贞。
一个既食人间烟火又坚持底线的老革命,一门三烈士,根子极硬。
曲秀贞大约四十四五岁,现在仍是省高院某庭的女法官,还没有靠边站。
她丈夫马守常后来就惨了些。
周文不知道,一个学前班而已,屁大点儿的事,咋会引起这两位注意。
“你认识我们?”曲秀贞问。
大约是从神色里看出来了些什么。
“没有。”
周文忙正襟危坐,摇头否认。
“你没说实话。”
“是实话。小子刚来吉春也就半年多时间,哪里会认识您们两位贵人。”
“我也正奇怪呢,贵不贵的是资产阶级的腐朽说法,不过你的理由似乎很充分。”曲秀贞用大法官那惯常审视人的眼神看了又看,仍然坚持说道:“但我还是认为你没说实话。”
“小曲,不要和一个孩子较真儿。”
马守常劝道。
曲秀贞很坚持,“这关乎他是不是一个诚实的人,这一点很重要。”
“我是一个诚信的人,”周文自证清白道,“言出必行,行必有果,从不食言。听说但没见过面,不算认识吧?”
“但你见我们的神情明显认识。”
周文索性双手一摊,“马叔叔,你老婆欺负人,您也不说管管?”
“哈哈……哈哈哈……”
马守常大笑起来,“你呀你呀,好有趣的小伙子,我喜欢你,但我帮不上你的忙呀,在家里是她领导我。”
“果然伉俪情深呀。可我就惨了。”
“你是惨了!小子,我注意你了。”
“小周这人我也头一次见,没想到这么风趣。”带周文过来的那人打圆场。
“老首长,您看……”
“我觉得可以让他试一试。”马守常看向老伴,“你觉得呢,小曲?”
“不用政府支持办起一家幼稚园,还免费提供吃食,这对孩子对社会都是好事,既然是好事,疑人也要用,让人盯着就是。林子,让你家春芳过去吧,有她盯着我放心。”
到这里周文才知道,这“林子”其实就是柳春芳的父亲,河字片街道的父母官儿,马守常当年的警卫员,柳林胜。
“我没意见,只要不说我任人唯亲就成,其实春芳她也有这个意思……”
“任人唯亲?”
曲秀贞自嘲的笑了,“一个连经费都没有的清水衙门,带孩子的班头儿,工资开的都是最低一等,哪家的‘亲’愿意去,我都举手赞成就是了。”
马守常失笑道:“一个自筹资金管孩子吃喝洒扫的小学校,哪里是衙门嘛。”
柳林胜犹豫道:“其它都没什么,只是小周他在木材厂工作……”
曲秀贞一挥手,“也调过去。”
“且慢。”周文忙摆手。
“我就是个跑腿儿的,充当一下后勤还行,掌总还是不要了,所以,我还是做我的木匠,至于幼稚园……我建议还是叫做育红班,育红班那边我挂个后勤的职就成,两不耽误。”
“掌总?”
曲秀贞很奇怪的看了眼周文,很不客气的说道:“你想多了,掌总的是柳家那丫头,你挂那个后勤的职我看倒是还行,省着一份工资呢,这育红班的提议倒是非常之好,很有政治头脑。”
怪不得那么多人讨厌她呢。
周文心里暗自腹诽。
这位就是传说中那种好事做尽,埋怨落尽,好口碑皆无的那种人。
“至于其他人……”
“柳姐是个有能力的。
但想来消息传出,育红班的学生必定多,孩子不好管,小班六到十个孩子就需要配置一名生活老师,大班孩子虽自理能力强些,但也更为调皮捣蛋,不算省心,加上师资主要依靠志愿者,外引内联的工作还是很繁重的……”
说了诸般理由后,周文画风一转。
“所以,我推荐一个人。
是省里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三中的优秀学生,自幼品学兼优,聪明伶俐,富有爱心,善于团结,不但善文,还是个多面手,手工、歌唱均有长处。当年市里举办音乐会,她以学生演唱者的身份参加,还获过奖,可为柳姐副手。”
说完见没反应,周文奇怪的问:“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啥?”
这……下的本钱也太大了!
这是三人组此刻共同的心声。
马守常做沉思回忆状,“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个孩子,是哪年来着?”
柳林胜忙提醒道:“老首长,三年前那场国庆……”
“噢!噢噢……国庆音乐会,对,就是那场,那丫头唱的还是红梅赞。”
这一唱一喝的。
曲秀贞瞥了这两人一眼,转头看向周文,再次戴上了那审视的眼光,“你办这个育红班……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这也太……
女法官简直……简直是简直了。
说不上反感,还有些震撼,但怎么都无法理解。若是历史学得好些,她怕是会马上联想起周文那个几千年前烽火戏诸侯的本家来。
周文想不到,几个老人家联想怎会那么的丰富,尤其这曲法官,脑洞那叫一个大,再给些素材,怕是会揭出他的穿越者身份来。
他马上做出反应。
先是脑袋风车似的摇动,随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绝对不是!我也没那个本事,再说以我这条件也不用那么费事,那是我妹妹来着,内举不避亲,我这不算违规吧?你们可以面试的,若有一句虚言,我捐十年工资。”
马守常嗟呀不已,“这手笔还是很大的,我觉得可以相信,你们看呢?”
“还是要面试一下的。”曲秀贞道。
“那就面试一下。”
马守常拍板道:“最近风向……唉!这学前班怕是咱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得做好他。林子,你要急攻快进,低调处理。”
“是!首长。”
周文召集了一次家庭会议。
他约上周秉义夫妇,喊上周秉昆,扯上周蓉,全部赶到周家,当着周母的面,召开了一个相当正式的家庭会议。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有什么意见?”
详细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分析了其中关窍,周文征求大家意见。
“去呀!”周母有些急不可待,“那可是区级单位了,又是和孩子打交道……”
她现在看周文,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只觉得秉昆他爷爷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随便捡来一个孩子,要性子有性子,要本事有本事,连自家不省心的闺女都能治得住,关键还这么的贴心……
“妈后面这句很重要。”周秉义道。
周秉昆着重与宣扬姐夫的好。
“姐!周文哥可是下了大本钱哩。”
郝冬梅道:“周蓉,我也觉得不错,比我那个工作还好不少哩。”
为了个媳妇,下的本钱也太大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周文不声不响,竟办成了这样一件事,周蓉也没想到。
她心里此时正纠结着呢。
周蓉仍忘不掉那个诗人,想法倒是与之前不一样了,多了探究的心思,那好歹也是付出过感情的,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过去,说实话她属实有些不甘心。
一旦工作,她就失去了寻找自由。
但这又是个绝好的机会。
倒不全是因为工作指标,主要是工作本身,若说有什么工作是她愿意做的话,教孩子,尤其还是学前班,无疑是她最乐意做的,因为孩子的世界简单。
这些,对她这个老自由主义者有着极为致命的吸引力,很难割舍。
因为她知道,若是必须要做一份工作的话,这份工作是她当前最满意的。